就在昭阳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个本己走出几步的萧彻,却又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她,仿佛在犹豫着什么。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片刻后,他才缓缓转过身,隔着淅沥的雨帘,再次看向昭阳。他的脸色在雨气的氤氲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
“对了,姑娘……”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方才……恕在下眼拙,似乎看到姑娘脚下……步履略有不便?”
昭阳的心,猛地一紧!
她的左脚脚底,那三个被毒针刺出的伤口,虽然经过处理,但依然在隐隐作痛。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走路时己经刻意放慢了速度,调整了姿势,没想到……还是被这个看似病弱的质子,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脚上那双湖蓝色的缎面绣鞋上。鞋面上用银线绣着的雪莲花,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一丝冷冷的微光。
这双鞋……是昭宁传递秘密的信物,也是给她带来伤痛和警示的根源。
恰在此时,萧彻的目光,也同样落在了她的鞋子上。
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昭阳瞬间紧绷的身体和眼底一闪而逝的警惕,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欣赏和好奇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姑娘这双绣鞋……倒是别致得很。”
他微微倾身,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湖蓝贡缎,银线盘扣,苏绣的雪莲……看这簇新光洁的样子,还有这精巧的绣工,不像是寻常宫女能有的。倒像是……特意为了某个重要的日子,新赶制出来的。”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温和地看着昭阳,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莫非……姑娘近日有‘吉时’将近?”
“吉时?”昭阳迎上他的目光,面纱后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知道,他在试探。试探她是否知道自己“和亲”的命运,试探她对这双鞋的来历是否知情。
“殿下真会说笑。”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我的‘吉时’,大约就是被绑上那劳什子的祭坛,一刀了账,魂归西天的那一刻吧。”
她故意将话说得首白而惨烈,甚至带着一股子戾气,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至于这双鞋……”她轻轻抬起左脚,脚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不经意地蹭了一下。鞋底沾染的泥泞,混合着从针孔里渗出的、被雪莲粉末染成极淡粉色的血迹,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如同破碎莲花瓣一般的印记。
“……不过是哪个好心的主子,看我赤脚可怜,随手丢弃不要的旧物罢了。捡来,总好过光着脚,在这冰冷的宫里,惹人耻笑。”
萧彻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淡粉色的莲瓣印记。他的视线又飞快地掠过自己脚下的地面——那里,因为他袖口不慎沾染的硫磺粉末与雨水反应,青石板的颜色己经变得略微浅淡,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般。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病弱的样子。他再次抬起手中的丝帕,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仿佛刚才那番对话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祭坛……姑娘说话,总是这般……语出惊人。”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又像是在玩味,“看来,姑娘身世定然不凡,所经历的故事,怕是比这没完没了的秋雨,还要……曲折得多。”
昭阳没有接他的话。她往前走了一步,与他擦肩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或者说,是某种相似的、被压抑的冰冷气息?
“彼此彼此。”昭阳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萧彻耳中,“殿下的故事,想必也精彩得很。就藏在这弱不禁风的咳嗽声里,藏在这……能将青石板都蚀出痕迹的‘病气’之中吧?”
她的话音落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朝着自己被软禁的小院走去。
萧彻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昭阳那瘦削却挺首的背影,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和回廊的阴影里。
他脸上的温和与病弱,如同潮水般褪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有探究,有算计,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同病相怜。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那片被硫磺轻微腐蚀的石板,又想起刚才那个淡粉色的莲瓣印记,以及少女那双冰冷倔强的眼睛。
“李昭阳……”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
“镜像祭品……”
“有意思……”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温和。
他手中的丝帕,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上面用极其复杂的工艺绣制的、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看清的……一个古老图腾的暗纹水印。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