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菲把我赶出304后,我在走廊里站了整整十分钟。
雨水顺着楼道的裂缝渗了进来,在水泥地上汇成一条细流,倒映着惨白的晨光。我盯着304的门板,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边角己经卷曲,像是很多年都没有换过。
我抬手想再敲门,但最终却放了下来。
回到305后,我坐在床边抽烟,劣质的烟草呛得我喉咙发苦。窗外的雨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像是蒙了一层灰布。我盯着墙上的裂缝发呆,脑子里全是林菲菲肩膀上的淤青和脚底的血痕。
她最后的那句话还卡在我耳朵里——
"关你屁事!"
我掐灭了烟头,拿起采访本,翻到空白页,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下了日期和一行字:
"304室,林菲菲,身上有伤。"
写完之后我又划掉了。
这算什么呢?算新闻线索?还是……我的私心?
晚上七点,筒子楼的公共浴室终于轮到了我们男人使用。
我拎着塑料盆走了进去,潮湿的热气立刻糊住了我的眼镜。模糊的视线里,几个赤膊的男人正站在花洒下冲澡,水珠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滚动,蒸腾的雾气里飘着肥皂和汗水的味道。
我找了一个角落的花洒,拧开水阀。水流冲在我的肩膀上时,我听见隔壁更衣室传来了一阵骚动。
"哎哟,你怎么现在才来?女浴室都关半小时了!"——是张建军的大嗓门。
"水管坏了,王婶让我来这边洗。"——这个声音让我手指一僵。
林菲菲。
我猛地关掉水龙头,抓起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隔着雾气,我看见她穿着那件宽大的男式衬衫,湿发贴在了脖颈上,赤脚踩在积水的地面上,脚趾甲涂着剥落的红色指甲油。
她拎着塑料盆,目光扫过浴室里的男人,最后停在了我的身上。
张建军吹了声口哨:"菲菲,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她没理他,径首走到我旁边的空位,把盆子往地上一放,开始解衬衫纽扣。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住了。
更衣室里的男人们这时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水流砸在地面的声响。
当她解开第三颗纽扣时,我一把拽过自己的盆和男人们一起,转身就跑了。
"怕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记者同志没见过女人洗澡?"
我没回头,但听见她轻笑了一声,然后是衬衫落地的窸窣声。
我在更衣室的长凳上坐了十分钟,男人们都回家了,我的脑子里全是蒸腾的雾气和她若隐若现的锁骨。
最终,我还是回去了。
浴室里只剩下一个花洒还开着,水雾比刚才更浓了。林菲菲背对着我,湿发贴在光洁的背上,水珠顺着她的脊椎凹陷流下去,消失在腰间的浴巾边缘。她的肩膀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在热水的冲刷下泛着红色。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突然回头,隔着雾气看我:"借我块香皂用用。"
我僵硬地走了过去,从盆里掏出那块用了一半的力士香皂。她伸手来接,指尖碰到我的掌心,又湿又热。
"谢谢。"她低声说,嗓音比平时软。
我没动,看着她把香皂打在手心里,揉出泡沫,抹在脖子上。泡沫顺着她的锁骨滑下去,她伸手去擦,浴巾突然松了一角——
我立刻别开脸。
她笑了:"装什么正经?你们男人不都爱看这个?"
我没吭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香皂。起身时,我的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肩膀,闻到她身上混合着玫瑰香皂和某种药膏的气味。
"你擦药了?"我盯着她肩上的淤青。
她动作一顿,随即冷笑:"怎么,又想采访我?"
"谁打的?"我问。
她关上水龙头,浴室突然安静得可怕。
"不关你的事。"她扯过浴巾裹住自己,湿发甩出的水珠溅到了我的脸上,"别多管闲事了,陈记者。"
她走出去时,浴巾下摆扫过我的小腿,留下一道水痕。
凌晨两点,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我拉开灯,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到一抹红色——是林菲菲的旗袍下摆。
我打开了门。
她站在走廊里,没化妆,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上套了一件男式外套,里面还是那件真丝吊带短裙,裙摆只到大腿根部,露出的膝盖上有一块新鲜的淤血。
"有酒吗?"她问,嗓音己经哑得不成样子。
我侧过身让她进来。
她径首走到了我的床边坐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点燃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雾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来,在昏暗的灯光里盘旋着上升。
我拿出来半瓶二锅头,倒进搪瓷杯里递给她。她接过去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我看见她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勒痕。
"他掐你脖子?"我问。
她没回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坐到她旁边,床垫微微下陷。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沐浴后的潮湿和烟草的苦涩。
"为什么来找我?"我问。
她盯着杯底,突然笑了:"因为你是这栋楼里唯一一个没想要睡我的男人。"
此时我哑然。
她仰头喝完了第二杯,酒精让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伸手又要去拿酒瓶,我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脉搏跳得很快,皮肤烫得吓人。
"别喝了。"我说。
她盯着我,突然凑的很近,呼吸喷在了我的脸上:"陈默,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没动。
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眼角那颗泪痣像是滴落的墨点。
"我——"
她突然吻了上来。
她的嘴唇带着酒精的灼烧感和香烟的苦涩,几乎是凶狠地压着我的,牙齿磕到我的下唇,我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我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腰,触碰到她脊背上凸起的脊椎骨,像是一串小小的珠子。
然后她推开了我。
"别当真,"她喘着气说,"我只是想试试,睡一个记者是什么感觉。"
她站起身,外套滑落在地,露出吊带裙背后交叉的细带,勒在她青紫的肩胛骨上。
这时我抓住她的手腕:"留下来。"
她回头看我,眼神像是某种受伤的动物:"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回去挨打。"
她僵住了。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