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菲菲的脚踝己经肿得发亮,青紫的淤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我托着她的脚腕,小心翼翼用酒精棉擦拭伤口。她靠在床头,身上套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下摆勉强遮到大腿根。衬衫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下方新鲜的擦伤——是昨晚天台的水泥地蹭的。
"疼就喊出来。"我低声说,镊子夹出嵌在伤口里的碎石粒。
她咬着毛巾摇头,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头上。阳光透过报纸糊的窗户照进来,在她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门外这时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304的!开门!"是张建军的大嗓门。
我刚拉开门缝,李红梅就挤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印有"妇产科"字样的塑料袋。她怀孕两个月的肚子看起来不怎么显怀,走起路来还是风风火火。
"让开让开!"她推开我,一屁股坐在床边,"菲菲,把脚抬起来我看看。"
林菲菲下意识蜷缩身体,手指揪紧了衬衫下摆。李红梅不由分说抓住她的脚踝,动作却意外轻柔:"骨头没事,就是韧带拉伤。"她从塑料袋里掏出绷带和药膏,"这是我们商场医务室的,比医院开的还好使。"
张建军蹲在门口抽烟,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豹哥那帮人昨晚被端了老窝。"他吐了一个烟圈,"赵胖子在局子里嚷嚷着要见记者。"
我心头一紧,却听见林菲菲轻笑:"让他嚷。"她接过李红梅递来的药膏,指尖在管身上,"这药...很贵吧?"
李红梅翻了个白眼:"过期处理的,爱用不用。"
中午我去水房打水时,王婶破天荒地让开了位置。
她今天没穿那件绛紫色针织衫,换了一件普通的灰布褂子,头发也没抹头油,松散地扎在脑后。见我盯着她看,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个...304的伤好点没?"
暖壶里的热水冒着白汽,我故意多接了一会儿才回答:"托您的福,还死不了。"
王婶的脸涨得通红,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铝饭盒:"炖的排骨...补骨头的。"她塞给我就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没放辣椒。"
饭盒的底部还刻着"夜巴黎"三个小字。
下午,周老师拄着拐杖来了。
老人家的肺癌让他瘦得脱了形,蓝布中山装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后是一支老式英雄钢笔:"给我的小同行。"
林菲菲盯着钢笔,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不认识多少字。"
"胡说。"周老师咳嗽着笑了,"你每晚读的《红楼梦》,我隔着楼都听见了。"
阳光照在钢笔镀金的笔夹上,映出一个小小的"林"字——和她母亲平安符上的一模一样。
夜深人静时,林菲菲趴在窗台上抽烟。
她穿着我的衬衫,下摆刚好遮住大腿上的淤青。右脚踝缠着绷带,搁在小板凳上。月光照着她后颈新结的痂,像极了一枚暗红色的邮票。
"陈默。"她突然开口,"和你说点事。"
此时我的烟灰掉在窗台上,在水泥面上烫出了一个小黑点。
"我妈走的那年,班主任来家里说可以申请助学金。"她弹了弹烟灰,"我去夜巴黎面试服务员,赵胖子说穿旗袍端盘子工资翻倍。"
衬衫领口滑下肩膀,露出里面那行"活下去"的纹身。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摸到指腹常年端盘子磨出的薄茧。她忽然转身到我腿上,烟头摁灭在窗框上:"现在轮到你坦白了,记者同志。"
她的呼吸带着薄荷烟的味道,膝盖内侧的擦伤蹭着我的牛仔裤。
"为什么冒险救我?"
月光此刻穿过她散落的发丝,在我脸上投下了细碎的阴影。我抚上她后背的伤疤,那里新长出的嫩肉微微凸起:"因为..."
楼下的公共电话此时突然响起,刺破了夜的寂静。
电话是报社打来的。
我的举报材料见了报,总编在电话那头疯狂的咆哮:"你小子被停职了!明天立刻..."
林菲菲夺过话筒挂断,动作太大扯到了脚伤。她龇牙咧嘴地倒在我怀里,却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正好,我养你。"
她脚踝的绷带渗出了血丝,在月光下像一朵小小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