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在三条街外渐渐远去。
我和林菲菲贴着墙根溜回筒子楼时,天边己经泛起了蟹壳青。304的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木框上留着几道新鲜的刮痕——是匕首或者撬棍留下的。
林菲菲的手指抚过那些痕迹,突然冷笑道:"赵胖子的人来过了。"
推开门时,屋里的狼藉让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衣柜大敞着,她的旗袍全被剪成了碎布条,像一堆死去的蝴蝶瘫在地上。梳妆台的镜子碎了,裂纹中央用口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死"字。最刺眼的是床上——她母亲的照片被撕成了两半,上面还踩着一个沾满泥巴的鞋印。
林菲菲站在废墟中央,肩膀微微发抖。她弯腰捡起来半张照片,指尖轻轻擦过母亲微笑的脸,然后突然转身,一拳砸在了墙上。
"操!"
手指骨节与水泥碰撞的闷响让我眼皮一跳。我抓住她的手腕,鲜血己经从她指关节的裂口渗了出来,顺着掌心的纹路一首往下淌。
"别弄脏了手。"我扯下T恤下摆给她包扎,"他们不配。"
她任由我摆弄,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晨光透过碎了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青紫交加的脖颈上——那些掐痕、咬痕、烟疤,此刻全都无所遁形。
我用报纸糊住破碎的窗玻璃时,林菲菲在收拾满地狼藉。
她蹲在地上,我的旧T恤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领口歪斜着露出半边肩膀。后腰处有一截肌肤没被布料遮住,能看见腰窝上方纹着一行小字——"活下去"。墨色己经有些褪了,像是纹了很多年。
"这是什么时候纹的?"我忍不住问。
她头也不抬:"我妈火化那天。"这时她突然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后长舒了一口气——里面是厚厚一沓汇款单存根,最上面那张印着"XX肿瘤医院"的红色公章。
我继续钉着窗户,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转头看见林菲菲正把被剪坏的旗袍一条条接起来,手法娴熟得像做过无数次。那些猩红、墨绿、孔雀蓝的碎片在她手里渐渐变成一根长长的布绳。
"干什么用?"我问。
她抬头冲我笑笑,嘴角的淤青让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惨烈:"逃生绳啊,记者同志。"
中午时我去公共水房打水,迎面撞上了王婶。
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绛紫色针织衫,头发抹得油光水亮,挎着一个印有"夜巴黎"字样的礼品袋——这地方她平时最为不齿的。
"陈记者,"她拦住了我,声音压得极低,"赵老板让我带个话,只要你把照片还回去,他保证不动304那个......"
此刻暖壶突然爆裂,滚烫的热水溅在我们的脚边。王婶尖叫着跳开,我趁机逼近了一步:"赵胖子给了你多少钱?"
她眼神闪烁着:"你、你胡说什么!"
我盯着她针织衫领口别的金胸针——和赵老板办公室的摆设是同款。
"告诉赵老板,"我凑近她耳边,"今晚八点,我会亲自把照片送到他的办公室。"
王婶的脸色瞬间惨白。
回到304时,林菲菲正在磨刀。
她坐在床沿,大腿上摊着一块磨刀石,那把从夜巴黎顺来的香槟刀在她手里泛着寒光。阳光透过报纸糊的窗户照进来,在她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王婶是赵胖子的眼线。"我把暖壶碎片扫到墙角,"她看到你了。"
林菲菲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磨刀:"猜到了。"刀刃在石头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上周我看见她从赵胖子的奔驰上下来的。"
这时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你刚才说今晚八点?"
"调虎离山。"我从鞋垫底下抽出老周给的车钥匙,"你趁乱去火车站,后备箱有现金和新身份证。"
香槟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林菲菲扑过来揪住我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了我的肉里:"陈默你他妈疯了?赵胖子会活剥了你的皮!"
我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脉搏疯狂的跳动:"所以你要跑得远远的。"
这时她突然吻上来,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咸涩的泪水。当我们分开时,她染血的指尖抚过我的记者证:"一起走。"
"不行。"我轻轻摘下手表戴在她腕上,"得有人拖住他们。"
傍晚六点,林菲菲又开始化妆了。
她对着裂了的镜子涂口红,是那种艳丽的猩红色。粉底盖不住她眼角的淤青,反而让伤痕更加突兀。真丝吊带裙包裹着她瘦削的身体,后背的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脊椎骨清晰的轮廓。
"像吗?"她转身问我,嘴角挂着那种职业化的微笑。
我的心像被铁钳夹住——她在刻意还原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太假。"我伸手抹花她的口红,"这样才像。"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含进嘴里,尖利的虎牙刺破皮肤。鲜血染红她的嘴唇,比任何口红都艳丽。
"留个记号。"她笑着说,眼泪却砸在我的手背上,"免得你忘了我长什么样。"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上车再看。"
里面是她母亲的全部医疗记录和死亡证明——足够证明赵老板的"债务"是场骗局。
七点半时,林菲菲踩着高跟鞋出门了。
她在门口停顿了三秒,没有回头。走廊声控灯照在她的背上,那里新添了一道抓痕,是我昨晚留下的。
当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我拨通了报社热线:"我是陈默,关于夜巴黎涉黑案的证据,己经发到各位邮箱。"
挂断电话后,我从床底拖出来林菲菲没带走的布绳——那根本不是逃生绳,而是用旗袍拼接成的长绳。绳结处别着一张字条:
"顶楼水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