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电话铃响了。
林菲菲在我怀里猛地一颤,指甲下意识掐进我手臂的皮肉里。我摸黑抓起来话筒,老周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东西拿到了,但尾巴没甩干净。"
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她睁着眼睛,睫毛在黑暗里微微发抖,像受惊的蝶。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锁骨处的烟疤上,那块皮肤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半小时后,老地方。"我压低声音说完,轻轻挂断电话。
林菲菲立刻撑起身子,真丝吊带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青紫的淤痕。"你要去找周老师?"她问,嗓子还是哑的,昨晚的尖叫让她的声带受了伤。
我没回答,只是伸手擦掉她额角的冷汗。她的皮肤滚烫,发烧还没完全退。
"带我一起去吧。"她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赵胖子的人可能还在楼下。"
我摇了摇头,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那把瑞士军刀塞进她的手心:"锁好门,谁敲都别开。"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关节泛白:"陈默,我不是需要保护的瓷娃娃。"
"我知道。"我俯身吻了吻她发烫的眼皮,"但你现在是伤员。"
筒子楼的下半夜的走廊比白天更显破败。墙皮剥落的地方在月光下像一块块丑陋的疤痕,角落里堆放的煤球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我贴着墙根走,避免踩到那些会吱呀作响的木板。
在三楼的拐角处,我差点撞上一个黑影——是张建军。他蹲在楼梯口抽烟,工装裤上沾满了油污,右手缠着渗血的绷带。
"就知道你会这个点出来。"他吐出一口烟圈,金鱼眼在黑暗里发亮,"豹哥的人在巷子口蹲着,走锅炉房后面的小路。"
我盯着他受伤的手:"你去找赵老板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那孙子欠我们工地三十二万工钱。"说着从裤兜掏出一把车钥匙,"开我的三轮去,动静小。"
钥匙上沾着血,己经干了。
老周家住在纺织厂废弃的家属区。穿过长满荒草的操场时,我不断回头确认有没有人跟踪。夜风刮过生锈的篮球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暗室藏在老周的书柜后面,推开门就闻到刺鼻的显影液味道。红色安全灯下,老周的白发像染了血,他正用镊子夹着一张照片在水池里漂洗。
"自己看。"他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晾衣绳。
照片上,赵老板正把一包白色粉末塞给某个穿制服的人。背景是夜巴黎的后门,日期显示是上周西——正是林菲菲被叫去VIP包厢的那天。
"还有更劲爆的。"老周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赵老板的账本复印件,"你那个小姑娘,也在名单上。"
我的手指僵住了。账本第三页清楚地记录着:"林菲菲,22岁,欠款18万7千元(含母亲医药费),抵押:身份证、毕业证。"旁边贴着一张一寸照片——照片上的林菲菲扎着马尾,穿着浅蓝色校服,笑得像个普通大学生。
老周这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沾了一团血丝:"小子,这报道要是发了,你的记者证就别想要了。"
"我知道。"我把证据塞进贴身的防水袋,"但值得。"
离开时,老周往我口袋里塞了把车钥匙:"加满油了,后备箱有备用轮胎。"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拍了拍我的肩,"那丫头像极了我闺女……走的时候,别回头。"
张建军的三轮车停在纺织厂后门的槐树下。我刚跨上车,就听见围墙外传来了引擎声。
豹哥的桑塔纳大灯像野兽的眼睛刺破了黑暗。我猛踩油门,三轮车在坑洼的路面上疯狂颠簸。后视镜里,桑塔纳越来越近,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伸出一截闪着寒光的钢管。
第一下砸中了车斗,震得我差点握不住方向盘。第二下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在挡风玻璃上凿出蛛网般的裂痕。我拐进菜市场的窄巷时,三轮车终于不堪重负,右后轮"砰"地爆胎了。
桑塔纳一个漂移横在了巷口。豹哥拎着砍刀下车,金链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记者同志,深更半夜拍什么风景呢?"
我摸到座位下的扳手,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林菲菲像一只猫一样从房檐上跳下来,手里的灭火器喷了豹哥满脸的白沫。她穿着我的黑T恤和工装裤,赤脚踩在碎玻璃上,脚踝还在渗血。
"走!"她拽起我就跑。
我们钻进迷宫般的巷子,身后传来了豹哥的咒骂声。林菲菲对这片贫民窟的地形熟悉得惊人,七拐八绕后,她拉开一扇生锈的铁门,把我拽进了废弃的锅炉房。
锅炉房里堆着一些发霉的麻袋,唯一的光源是高处的小气窗。林菲菲瘫坐在墙角喘着气,T恤己经被汗水浸透,贴在嶙峋的脊背上。我这才发现她腰间别着那把瑞士军刀,刀鞘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你跟踪我?"我问。
她扯了扯嘴角:"王婶半夜敲304的门,说看见你往纺织厂去了。"突然伸手掀开我的衣领,盯着锁骨处的淤青,"豹哥打的?"
我没回答,从防水袋里抽出那张毕业照:"为什么瞒着我?"
月光穿过气窗照在照片上,林菲菲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她颤抖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自己:"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和助学贷款合同一起寄到的……我妈查出来肺癌那天,正好是我开学典礼。"
她卷起裤腿,露出小腿肚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卖血卖了半年,后来发现卖身更赚钱。"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左胸下方,那里有一道五厘米长的疤,"第三个客人用酒瓶划的,赵胖子说医药费算我欠他的。"
我的掌心贴着她剧烈的心跳,那里像关着一只濒死的小鸟。
"现在你知道了。"她仰起脸,月光照在未干的泪痕上,"陈默,这样的我,你还——"
我用吻堵住了她剩下的话。她嘴唇干裂,尝起来有血和泪的咸涩。当我们气喘吁吁的分开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林菲菲突然笑了,染血的手指擦过我的下巴:"记者同志,这下真要丢饭碗了。"
我握紧她的手:"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