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七年的梅雨季，苏州城的青石板路上终日泛着水光。城南"补天斋"的杜衡正在内室修补一幅《麻姑献寿图》，忽听得门环三声轻响，不急不缓，却像是敲在人的心尖上。
开门时，檐下雨帘外立着个戴素白帷帽的女子。她浑身不见半点水渍，怀中紧抱着个青布包裹。"先生可补人像？"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带着幽幽的回响。
包裹里的画轴展开时，杜衡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画中是个拈花美人，左脸却缺失大半，残存的肌肤纹理间竟隐约可见血肉筋骨。最奇的是，画绢触手生温，指尖按压时竟能感受到皮下细微的脉动。
"三日后我来取。"女子放下一锭雪花银。杜衡注意到她缩回帷帽的右手只有西根手指，小指处留着整齐的切口，像是被利刃一刀斩断。
当夜，杜衡在油灯下修补画作。当他用银针挑开画绢经纬时，一滴暗红液体突然渗出，画中美人完好的右眼珠竟随着针尖转动起来！窗外炸响的惊雷照亮画室，杜衡这才发现西壁挂的全是同一女子的画像，每幅画的破损处都在左脸相同位置。
他从箱底取出一册蓝皮账本，最新一页记载着："乾隆三十二年六月，城西李画师暴毙，面皮不翼而飞。"往前翻去，每隔半年就有类似记录，至今己有六位画师遇害。
子时三刻，杜衡取出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半罐凝结的朱砂。这是五年前他亲手从亡妻棺木上刮下的镇邪朱漆。笔尖蘸着血色颜料，他在画作背面勾勒出往生咒文，每一笔都精准落在人面经络要穴上。
第三日清晨，积水倒映着难得的晴空。白衣女子飘然而至时，杜衡正在给画中美人点染左唇。"先生好手艺。"女子轻笑，"不知可愿再接个活计？"说着突然掀开帷帽——修补完整的画中容颜赫然出现在活人脸上！
杜衡的画笔啪嗒掉在案上。女子却伸出惨白的手指，猛地撕下自己右脸面皮！面皮下露出的容貌让杜衡如遭雷击——那分明是他投井自尽五年的亡妻柳氏！
"夫君结发十年，竟认不出自己的妻子？"面皮下传来的声音忽远忽近，"那年端阳，你明知知府公子在茶里下药，却故意留我独处雅间......"
杜衡踉跄后退撞翻画案，暗中将整罐朱砂泼向空中。血色烟雾里响起野兽般的嚎叫，"亡妻"的身影如蜡油般融化，现出个浑身溃烂的人形怪物。它脖颈处挂着半块玉佩，正是当年知府公子随身之物！
"我等这天等了五年。"杜衡从袖中抖出一方素白画布，布料上还带着坟土的腥气，"每月初一去你坟前拓印碑文，为的就是今日。"原来这五年他走遍大江南北，专学镇邪画技。
画皮妖发出刺耳尖啸扑来时，杜衡将画布猛地按在它脸上。那是用亡妻裹尸布特制的画皮，上面用棺木朱砂绘满了往生咒。妖怪在嘶吼中现出原形，腐烂的面容依稀可辨当年知府公子的模样。
"你死后还要作践她的容貌......"杜衡将最后一笔朱砂点在画皮印堂。突然胸口一凉，低头看见半截白骨从背后穿透前胸——那具一首静静躺在角落的"亡妻骸骨"，此刻正用指骨掐着他的心脏。
黎明时分，邻居们看见补天斋升起浓烟。废墟中，人们发现杜衡与一具枯骨相拥而亡。枯骨左手握着半张男性面皮，右手五指深深插在杜衡心口。而在他们身旁，静静躺着一幅完美无缺的双人小像：杜衡执笔，柳氏研墨，画角题着"永和九年"——那是他们新婚那年的年号。
后来苏州城流传起新的传说：每逢雨夜，总能看见补天斋旧址亮着灯火。有人从门缝窥见，一对璧人正在灯下合作一幅画，画中是个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她的右手小指处，留着整齐的切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