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雨总是带着腥气，陆祎撑着那把褪色的油纸伞走过青石巷时，伞骨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他低头望去，伞面边缘不知何时沁出几滴暗红，像极了凝固的血珠。这把伞是他在城隍庙旧货市场淘来的，摊主是个佝偻的老妪，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临走时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用沙哑的嗓音说：“后生，这伞认主，莫要沾水。”
当时陆祎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话，此刻望着伞面上蜿蜒而下的血痕，后颈却泛起细密的寒意。巷子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铃铛声，混着雨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瓷器。他加快脚步，却见前方雾气中隐约浮现一盏惨白的灯笼，灯笼下站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发髻上斜插着支翡翠簪子，簪头雕成蝙蝠形状。
“公子可带了火柴？”女人声音轻柔，却带着种诡异的黏腻感，仿佛有冰蚕顺着脊梁往上爬。陆祎摸遍口袋，只找出半包受潮的中华烟。女人忽然低笑起来，旗袍下摆无风自动，露出半截缠着白布的小腿：“无妨，我引路便是。”
灯笼在雨中飘摇，将女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陆祎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发现她竟走向自己刚租下的老宅。宅子原是前清某位盐商的别院，房东说空置了三十年，租金便宜得离谱。此刻望着女人消失在门廊下的背影，陆祎突然想起中介没说完的半句话：“那宅子……唉，总之您别碰西厢房的骨瓷罐。”
檀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女人提着灯笼站在二楼回廊尽头。陆祎数着门框上斑驳的朱漆，忽然发现整层楼只有西首那间屋子门环泛着幽光。女人将灯笼挂上雕花钩，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闪过一抹青紫，竟是皮下血管的颜色。
“我叫沈寒卿。”她指尖划过陆祎胸口，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这宅子，原是为我建的。”
陆祎醒来时躺在拔步床上，月白帐幔垂落如鬼魅长发。窗外雨声更急，他摸到枕边多了个冰凉的物件——正是西厢房那个骨瓷罐。罐身绘着缠枝莲纹，釉色却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凑近能闻到腐肉般的腥甜。当他试图起身，才发现脚踝缠着几缕湿漉漉的黑发，发尾正往瓷罐里钻。
“叮——”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陆祎抄起桌上的青铜镇纸冲出去，却见沈寒卿跪坐在客厅碎瓷堆里，旗袍下摆浸在血泊中。她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里露出半张青紫的婴儿脸，眼睛位置只有两个黑洞。
“他们要抢我的孩儿……”沈寒卿突然抬头，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陆公子，你闻到了吧？骨瓷烧制时要掺进未满百日的婴尸灰，我的孩儿就在你枕边啊。”
陆祎踉跄后退，后背撞上西厢房的门环。门吱呀一声自行敞开，月光如水银泻地，照见满屋陈列的骨瓷罐。每个罐口都贴着黄符，符咒上朱砂字迹分明是“沈寒卿生辰八字”。最里侧的供桌上摆着个双耳瓶，瓶身裂纹中渗出黑水，水面浮着张泛黄的婚帖，新郎栏赫然写着陆祎曾祖父的名字。
“七十年前，你曾祖父用活人祭窑烧出这套阴缘瓷。”沈寒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旗袍上的蝙蝠簪子开始滴血，“每逢雨夜，瓷罐就会吸食活人阳气温养婴灵。今夜该第七个了，陆公子。”
瓷罐突然齐齐震动，黄符无火自燃。陆祎感觉脚底升起寒意，低头见地面渗出黑色黏液，黏液中浮现无数婴儿手掌的印记。沈寒卿的笑声在屋内回荡，旗袍裂帛声中，她褪去人形，露出本相——浑身缠着瓷片拼成的躯干，颈椎处插着半截断裂的伞骨，正是陆祎那把油纸伞的残片。
“你以为我是鬼？”瓷片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我是被困在阴缘阵里的祭品，而你……”她突然扑来，瓷片割破陆祎脖颈，“才是第七个新郎！”
鲜血滴在骨瓷罐上，罐身突然浮现出六张人脸，男女老少皆有，最中间那张竟与陆祎有七分相似。供桌上的双耳瓶轰然炸裂，冲出个浑身裹着瓷粉的婴灵，张嘴吐出半截舌头——那舌头末端连着把油纸伞的伞柄。
陆祎终于明白为何总觉得伞骨沉重，原来伞面是用人皮蒙制，伞骨里封着六个枉死者的魂魄。沈寒卿的瓷片刺入他胸口时，他摸到怀中房东退租时塞给他的铜镜。镜面映出沈寒卿真容：哪有什么月白旗袍，分明是无数瓷片绞成的躯壳，中间嵌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心尖上插着支蝙蝠簪。
“以我之血，破此阴缘！”陆祎将铜镜拍在婴灵天灵盖上。镜中突然伸出六只手，将沈寒卿的瓷片身躯生生扯碎。随着一声凄厉惨叫，老宅开始地动山摇，墙皮剥落处露出密密麻麻的婴尸浮雕，每个婴尸口中都含着片伞骨。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陆祎跌坐在废墟中。他手中铜镜布满裂纹，镜面映出个蜷缩的婴灵，正抱着半截伞骨吮吸。远处传来警笛声，他踉跄着走出宅门，忽然感觉怀中一沉——那把油纸伞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样，伞面上的血痕却变成了七道，最底下那道，分明是他自己的血。
三个月后，古董街新开了家“七骨伞铺”。有客人见过老板在雨夜焚烧瓷片，火光中映出张与陆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眉心多了点朱砂痣。每当有穿旗袍的女子进店，伞铺门前的风铃就会发出瓷器碎裂般的声响，而柜台下的骨瓷罐，总会悄悄多出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