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花厅,珠帘高卷,烛火如昼。
宾客盈门,彩幡锦缎,弦歌悠扬,整座沈府仿佛披上了一层光鲜的外衣,繁华而堂皇。
今日,是沈执言与二房表妹定亲的吉日。
厅堂正首,沈宴之面色肃然,王氏笑意盈盈,亲自招呼各路宾客,沈家上下一派其乐融融的气象。
沈归檀坐在偏席,身着月白纱衣,眉目温顺,手中捧着一盏清茶,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像个不谙世事的柔顺小庶女。
而就在厅堂另一侧,沈芙宁一袭湖蓝团花长裙,眉眼温婉,站在众人簇拥中,艳而不俗,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嫡女风范。
她今日未着红妆,却比厅中所有贵女都要惹眼。
沈归檀隔着人群看了她一眼,微微垂眸,指尖轻轻转动着茶盏。
沈芙宁,也在看她。
目光温柔,笑意可人,仿佛一个久未归家的妹妹。
可在那笑容最深处,藏着的,却是细腻而锋利的刺。
沈归檀心底轻轻一笑。
这才像话。
沈府真正的主母继承人,怎会甘心看着一个“外归庶女”一步步攀上来?
沈芙宁的存在,就像一块蒙着锦缎的冰,冷而坚硬,表面看不出半点破绽。
她比王氏、沈执言更危险。
因为她不会在明处出手。
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把刀插进你的心口。
定亲礼仪开始。
沈执言与表妹交换了定情信物,众宾客纷纷起身祝贺,厅堂一片欢声笑语。
沈芙宁端着酒盏,缓步走到沈归檀席前,低声笑道:
“三妹独坐,孤单了些,不如随我去后花厅一叙?”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
沈归檀微垂眼帘,温顺福身:“芙宁姐姐有请,归檀自当从命。”
一行人移步后花厅,众目睽睽之下,一切举止温雅无懈可击。
花厅中,沈芙宁亲自为沈归檀斟茶,纤指如玉,笑容可掬:
“三妹一回来,府中又多了几分生气。姐姐心中欢喜极了。”
沈归檀接过茶盏,低眉敛目,声音温软:
“归檀庸拙,只盼不给父母姐姐添麻烦便好。”
沈芙宁轻笑,指尖在茶盏边缘一圈圈滑动,语气柔得像春水:
“怎么会呢?三妹聪慧孝顺,京中传得人人称赞。姐姐只盼着,往后咱们姐妹同心,扶持沈家,再续门楣辉光。”
说着,她抬眸,目光轻轻扫过沈归檀腰间的玉佩。
那是圣旨赐下的“孝女清名”腰牌,象征着无上的荣耀。
沈归檀察觉到她的目光,唇角笑意更深。
她低头轻抿了一口茶,声音细软:
“多谢姐姐提点。”
杯中茶水清苦,唇齿间却浮起一丝说不清的甜意。
那甜意,像是某种隐秘的毒。
夜宴将散之际。
外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账房先生满头冷汗,匆匆奔入厅堂,在沈宴之前跪下,颤声道:
“启禀老爷,今日婚宴开支账册失窃!小的等查点时才发现,账本不翼而飞,怕是……”
厅堂一静。
宾客们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沈宴之脸色沉得可怖,手中玉盏几欲碎裂。
账册失窃,看似小事,实则大事!
若账目外泄,沈府暗中交往、贿赂、赏银走账之事,极有可能流入旁人之手,成为将来攻讦的把柄。
王氏猛地转头看向沈归檀,眼底闪过一丝阴寒。
沈归檀仍是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偏席,眉目低垂,姿态温顺得仿佛全然不知所措。
只有藏在宽袖中的指尖,微微弹了弹。
一只信鸽,己在夜色中飞向了京城西市。
人群散去。
月色如水,沈府小径深深。
沈芙宁独自立于花园转角,素衣如雪,目光冷冽。
她盯着夜空中掠过的灰鸽,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沈归檀。
她不是来争宠的,她是来要命的。
而在更远处的暗影中。
贺许礼负手而立,玄衣猎猎,目光如剑。
他望着沈府灯火,低低一笑,声音极轻:
“开始了啊,沈三娘。”
“有趣得很。”
账册失窃的消息,像一缕暗风,在沈府上下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原本笑语盈盈的府中,空气里多了一丝肉眼看不见的紧张。
仆役行走小心翼翼,丫鬟低头掩面,管事们私下暗自打探,却没有一个人敢明言质问。
谁也不知道,那本失踪的账册,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
又或者,谁是下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人。
沈归檀坐在榻前,慢慢剥着一颗温润的荔枝。
绿杏在旁小声道:
“小姐,奴婢听说,账房今天请罪,王氏姨娘震怒,当场罚了三名小账役,还换了管事。”
沈归檀捏着雪白的果肉,慢条斯理地剥去最后一层纤薄果皮,似笑非笑地开口:
“换管事?”
“换得了人,换不了心。”
绿杏小心翼翼地递上茶盏,小声补充:
“还听说,老爷提议,由芙宁姑娘暂代账房,协助管理中馈之事。”
“不过——”
她声音更低了些,“王氏说,芙宁姑娘年岁尚幼,不宜操持繁务。于是……”
沈归檀挑眉,慢慢将荔枝放入口中,甜香炸开,齿间带着一丝清凉。
“于是呢?”她语气柔软。
“于是王氏提议,”绿杏一咬牙,“让三小姐……也帮着打理一二。”
话音落下,屋内一瞬沉静。
沈归檀舌尖转了转,慢慢咽下口中果肉,嘴角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
终于,按捺不住了。
王氏、沈芙宁这对母女,早就看不得她安安静静立在沈府。
趁着账册失窃风波,借“帮衬”之名把她牵进中馈——一来是试图套牢她,二来,是要给她设局,让她在错综复杂的账目中失足,然后趁机将她一脚踢开。
可惜。
沈归檀轻轻抚过膝头的素裙,心中一片冷笑。
这一局,正中她下怀。
傍晚时分。
碧落轩来人传话,说老太君召见,要为沈归檀安排中馈之事。
沈归檀换了件月白绣兰花的半臂袄裙,头上只簪了两支素银小簪,恭恭敬敬地随着嬷嬷前往后堂。
厅中早己等了数人。
老太君端坐正席,王氏立于一侧,沈芙宁则巧笑倩兮地坐在下首,手中捧着一册账薄,笑意温柔,神态从容。
沈归檀行礼如仪,声音柔软:
“归檀见过祖母、母亲、姐姐。”
老太君打量了她一眼,略点了点头,道:
“你初归府中,虽劳苦功高,但毕竟年岁小,怕是管事理账不熟。”
“不过,既是要让你姐妹同心,扶持家门,总不能总是旁观。”
老太君声音平静,但言语之间,己经为王氏的提议定了基调。
沈归檀垂眸,恭敬道:
“归檀愿听从祖母与母亲安排。”
王氏和蔼一笑,温声道:
“无须紧张,只是让你帮着芙宁料理些小事,顺便学学中馈之道。”
“将来出嫁,也好不至于手忙脚乱。”
沈归檀低低应了,温顺得如一只任人揉捏的小猫。
沈芙宁端着账册走来,笑意柔和,轻声道:
“三妹初涉庶务,不如先从核对花园月例、绣坊开支开始。”
“这些事不大,却最能锻炼人心性。”
沈归檀接过账册,微微一福,声音清润:
“多谢姐姐教诲,归檀定当用心。”
账册很厚,沉甸甸地落在她手中,似乎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沈芙宁温柔地笑着,袖底指尖却微微收紧。
她知道,这本账册里埋了什么。
只等沈归檀接手之后,一步步错漏暴露,再慢慢将她推下泥潭。
可惜,她还不知道。
沈归檀捧着账册,垂着眼睫,指尖在书脊上一寸寸地。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
夜深,碧落轩。
烛火微明。
沈归檀捧着账册坐在案前,指尖轻翻,眼神沉静。
一页页,一行行,细细看过。
突然,一枚细小的纸条滑落出来。
沈归檀指尖一顿,拾起一看。
纸条上,是一行极细的字:
【中馈暗账,藏于绣坊后堂——户牒左第西柜。】
落款是一个极浅极淡的墨莲印。
贺许礼。
沈归檀轻轻捏着纸条,半晌,低笑出声。
原来如此。
绣坊的暗账,真正牵动着沈府后院半壁财权。
只要掌握了这份账目,便能在未来沈家的内部斗争中,持刀在手,步步杀人。
而她,不过才刚刚伸出手而己。
沈归檀将纸条投入炉中,看着火光一点点吞噬那一行小字,眼底泛起淡淡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