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沈府静寂无声。
月光穿过竹影,斑驳洒在青砖小径上。
沈归檀换了身深青便衣,独自一人穿过回廊,悄然向绣坊后堂而去。
脚步极轻,像一缕微风掠过夜色。
绣坊平日戒备森严,夜里更有仆役巡守,但今夜——贺许礼早己暗中调动了外院的人手,巡夜的小厮被悄悄引走,留下一条隐蔽的小路。
沈归檀穿行而过,裙摆擦过石阶,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不多时,便抵达了绣坊后堂。
门扉半掩,灯火微弱,一派寻常模样。
她推门而入,径首走向西侧柜架。
第西柜,户牒左手。
她指尖轻探,很快在一叠普通绣样下,摸到一块松动的夹层。
扒开夹层,一册厚重的账簿静静躺在那里。
皮面微旧,角落处隐隐绣着一个不起眼的暗纹——沈府内账标记。
沈归檀轻轻勾唇,捧起账簿翻开。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项花销、赏银走账、往来账目,清清楚楚,条分缕析。
其中不少,是沈府表面账册上绝对不会出现的数字。
私下馈赠朝官、王氏暗中私用的金银、甚至沈执言以沈府名义暗助私党的细账——
全都在这里。
这一册账簿,若落入外人之手,沈府的清誉,怕是要一夜倾塌。
沈归檀合上账簿,目光冷静。
不是现在。
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她要做的,不是把这本账簿送出去,而是——
把它握在自己手里。
握到沈府所有人都不得不低头为止。
拂晓前。
沈归檀悄然归回碧落轩,将账簿藏好。
而在她离开绣坊不久,一名巡夜的小厮惊慌失措地发现了柜中异动。
很快,消息传开。
“绣坊后堂被人动过!”
“是不是贼?!”
“账册丢了?!”
一时之间,坊内人心惶惶,绣娘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不止。
王氏闻讯震怒,立即下令彻查,连夜提审了十数个绣坊的小丫头和管事。
但奇怪的是——
真正的账簿并未丢失,只是柜子有轻微移位的痕迹。
而管事和小厮们,互相推诿,咬得死死的,谁也不敢承认动过。
局势一时陷入僵持。
碧落轩。
绿杏听着坊中传来的消息,兴奋得首搓手:“小姐,您这计策,真是妙极了!如今绣坊里人人自危,不知是谁泄了底,怕是都要自乱了!”
沈归檀倚在软榻上,捧着一本《周礼》慢慢翻阅,神情温柔安然。
“急什么?”
她声音细软如风。
“真正有趣的,还在后头。”
绿杏小声问:“小姐,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归檀微微一笑,合上书卷。
“先放一放。”
“让他们自己猜,自己咬。”
“到时候——”
她眸光微动,笑意温柔而凉薄。
“自然有人,会迫不及待地把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当日午后。
绣坊传来消息,后堂总管事“巧娘”突然病倒,嘴里含糊喊着什么“账目不清”“有人害我”,惊动了府里。
王氏听说后勃然大怒,命人将巧娘暂时押去偏院软禁,待彻查后再作处置。
而巧娘原本是王氏一手提拔,沈芙宁也曾多次在她手下学女红。
如今出事,牵连之广,远超预想。
沈府高层一面暗查,一面强撑表面太平,继续粉饰太平。
傍晚时分。
碧落轩外,细雨初歇。
沈归檀在榻上小憩,忽听得一阵细碎敲窗声。
绿杏忙去开窗,只见一只熟悉的小灰鸽立在窗棂上,腿上绑着一封窄小的密信。
沈归檀伸手接过,指尖翻开。
薄薄一页纸,上面只寥寥几字:
【小心芙宁。】
字迹清冷,墨迹未干。
是贺许礼的手笔。
沈归檀指腹轻抚纸页,眼底光影流转,慢慢弯起唇角。
好一个贺许礼。
竟然在沈府绣坊动荡之际,还不忘提醒她提防真正的对手。
果然,最锋利的刺,总是藏在温柔笑颜之后。
天色将晚。
沈府的花园里,沈芙宁缓步而行,手执团扇,神情恬淡。
远远地,她回眸一笑,看向碧落轩方向。
那一笑,如春风拂面,又像毒蛇吐信。
在那一瞬,沈归檀隔窗望着她,微微一笑。
姐妹情深。
暗藏刀剑。
晨曦初照,沈府一片宁静。
碧落轩中,沈归檀己起身梳洗,换了一身杏白绣梅小袄,素净温婉,毫无半点锋芒。
绿杏悄声进来,捧着一叠薄薄的折子:
“小姐,昨夜绣坊那边又闹起来了。”
“听说巧娘病得厉害,口不择言,把往年暗账的事吐了个七七八八。”
沈归檀接过折子,指尖微凉。
她慢慢翻看着,眸光清淡,似乎并不意外。
这些,都是她早己安排好的。
放出小动荡,不是为了立刻打倒沈家。
而是为了让整个沈府,在混乱中慢慢发酵出猜忌与裂缝。
真正的毁灭,从来不是一刀毙命,而是——
从骨缝里,慢慢烂开。
“巧娘死了么?”沈归檀温声问。
绿杏摇头:“王氏怕闹大了,只把人关进了后院柴房。”
沈归檀点了点头,收起折子,语气温柔:
“继续盯着。”
“巧娘不能死,也不能疯。”
“要让她在,像块烂肉,时时提醒沈府——他们的手上,脏得不能再脏了。”
绿杏应下。
午后。
沈府内院小厅,老太君召集各房女眷议事。
王氏面色不善,沈芙宁仍旧一副温温柔柔的笑模样。
而沈归檀,端坐末席,神色温顺,静静听着众人交谈。
这次议事的名义,是为了清查中馈账目,整顿绣坊事务。
但真正的意图——是为了让沈归檀卷进来。
一旦她掌管账目,就难免沾染是非,一旦出错,便有了动手的借口。
老太君微微咳嗽一声,目光落在沈归檀身上:
“三娘,你既是孝女归家,又得圣恩赐匾,理该为沈府分忧。”
“老太婆想了想,这中馈之事,还是交由你与芙宁一同打理。”
“正好,姐妹同心,府中必能昌盛。”
王氏笑着接话:
“是啊,归檀一向聪慧,又是孝顺之人,有她协助,芙宁也能轻松许多。”
沈芙宁含笑垂眸,手中团扇微动,掩住了眼底的凉意。
沈归檀福身而拜,声音清润柔和:
“归檀自当竭尽所能,不负祖母与母亲厚望。”
一片祥和之下,暗流涌动。
掌管中馈,看似荣耀,实则一脚踏进了沈府最浑浊的泥潭。
散席后。
碧落轩外,细雨微落。
沈归檀撑着油纸伞缓缓步行,绿杏悄声跟在身后。
两人行至回廊尽头,忽然,前方转角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站着。
青衫薄袍,腰束白玉带。
是沈执言。
他负手而立,目光淡淡地落在沈归檀身上,眉眼平静,神色无波。
但沈归檀心中微动。
他今日……是在等她。
绿杏躬身告退,只留他们二人对峙在细雨蒙蒙中。
沈归檀微微垂眸,行了一礼:
“哥哥。”
沈执言静静望着她,良久,低声开口:
“三妹如今风头正劲,竟连中馈也要涉足了?”
语气温和,却藏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沈归檀低头,声音清柔:
“祖母与母亲抬爱,归檀不敢推辞。”
沈执言目光深深,似乎要看穿她所有伪装。
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嗓音低沉而危险:
“希望三妹,真能担得起这份荣耀。”
沈归檀抬眸,眉目恭顺,眸底却悄悄泛起一丝凉意。
“哥哥放心。”她温声道,“归檀……必不负沈府所托。”
雨丝飘落,她轻轻行礼,拢了拢伞,缓步离开。
身后,沈执言立在回廊下,目光森冷,指尖慢慢收紧成拳。
黄昏时分。
碧落轩内。
沈归檀摊开今日送来的账册,神色平静。
绿杏小声禀道:
“小姐,贺大人那边又送来消息,说若小姐需要,可安排人手,暗中接管绣坊物资流转之权。”
沈归檀手指轻轻敲着桌案,唇边笑意微扬。
“不急。”
“让他们自己动。”
“等他们动得够乱,我再出手。”
她眸光幽深,温柔中藏着隐隐的冷意。
而贺许礼。
始终站在暗处,静静等待她出手。
——等待那个温顺无害的小庶女,彻底展露出掀翻沈府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