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开眼，看向那壁画，眸光温润。
“心有所念，目有所见罢了。”
他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沙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玄明重新闭上双眼，手中那串早己残破不堪，只剩下几颗珠子的佛珠，被他轻轻捻动。
每一颗珠子上，都曾蕴含着他至纯的佛元，为她挡下过致命的伤害。
如今，佛元散尽，只余下凡木的温润。
“苏施主，贫僧曾许诺，为你点亮一盏引魂灯，照亮你轮回的路。”
“这西漠万千佛寺，亿万信徒的信仰之力，便是贫僧为你点的灯。”
“你，看见了吗？”
他曾以为，自己早己斩断七情六欲，一心向佛。
首到遇见她。
原来，佛渡众生，却渡不了他自己心中的那一点执。
那金红色的流光，是他以佛法温养的她最后一丝神魂气息，融入了这壁画之中，受万民香火供奉，只为她能早日凝聚魂魄，重归于世。
“贫僧等你，无论几世轮回。”
十万大山，妖族圣地，青丘。
曾经因天道大战而几近覆灭的青丘，如今又恢复了几分生机。
只是，那象征着青丘荣耀的九尾天狐一脉，却只剩下了一位。
妖皇殿深处，一座以万年温玉筑成的暖阁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与灵气。
青珏一袭略显黯淡的青衣，盘膝坐于玉床之上。
他容颜依旧俊美，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苍白与疲惫。
在他身后，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与力量的九条狐尾，如今只剩下了一条，而且色泽暗淡，了无生气。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滴精纯的妖力，渡入面前悬浮着的一颗剔透玲珑，散发着七彩霞光，却又带着无尽悲伤与苍凉的泪珠之中。
正是苏渺集齐的第七滴有情泪！
也是他拼死从崩碎的天道核心中，抢回来的唯一与她相关的实物。
“阿渺……”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温柔，“再等等，再等等我……”
“他们都说你魂飞魄散了，我不信。”
“你的第七滴有情泪还在这里，你怎么会不在呢？”
他日复一日，以自身残存的妖力，温养着这滴眼泪，期望能从中感应到她的一丝气息。
当年天道核心爆裂，他离得最近，受创也最重，若非他强行保住了最后一尾，恐怕早己身死道消。
即便是这样，他也几乎耗尽了所有。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一丝血迹从他唇角溢出。
他毫不在意地拭去，继续将妖力注入泪珠。
“他们说，九尾狐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
“我以八尾起誓，护你周全。如今，我以这最后一尾，换你归来，可好？”
他的眼神，痴绝而偏执，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及她一分一毫。
“那些凡人说书的，把你说得那般神勇无双，可我知道，你不是的，你最怕疼胆小了。”
暖阁之外，有长老焦急的声音传来：“妖王陛下，您的身体不可再消耗了。”
“滚！”青珏低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长老叹息一声，无奈退下。
青珏重新看向那滴泪珠，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
幽冥地府，奈何桥畔，三生石旁。
一袭玄袍的冥主陆知命，手持判官笔，静静地伫立着。
百年前，他以残魂撞击星陨镜，为苏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因此差点魂飞魄散。
幸得地府本源之力护持，才得以重塑魂体，只是修为大不如前。
他面前的三生石，依旧映照着世人的前世今生。
只是，无论他如何催动，都再也看不清那个熟悉的身影。
“丫头，天道己散，你的命格，也彻底乱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星陨镜早己修复，高悬于酆都城上空，维系着阴阳两界的秩序。
只是那镜中，再也映不出她的命盘。
他轻轻一叹。
“也罢，看不见，或许是好事。”
“这一世，莫要再让自己活得那般辛苦了。”
他曾用判官笔，在星陨镜上书写“活人祭阵”，又亲手改为“我去”，愿以己身代之。
那一刻的决绝，他从未后悔。
只是，终究是她，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人间江南的一隅。
那里，杏花烟雨，如诗如画。
他的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去吧，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只是，莫要忘了回家的路。”
若她安好，他便在这幽冥默默守护。若她再遇劫难。
陆知命握紧了手中的判官笔，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这冥界，永远是她的退路。
江南，姑苏城外，杏花微雨。
正是暮春三月，烟雨迷蒙。
小巷深处，撑着油纸伞的素衣少女，正缓步而行。
她青丝如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脸颊旁，沾了些许湿意。
素色的衣裙，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身姿。
她似有所感，在一株盛放的杏花树下停住了脚步，蓦然回首。
雨丝模糊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那一份浑然天成的灵动与清丽。
她嫣然一笑，霎时间，仿佛整个江南的春色，都因这一笑而黯然失色。
那一刹，巷口，似有若无地，传来一声清越悠扬的狐鸣，剑啸，划破雨幕，仿佛还有悠远庄严的梵钟之声，在云端缥缈回荡。
少女微微一怔，侧耳倾听，雨声淅沥，那些声音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眨了眨眼，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茫然，随即又弯唇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凡间，苏府。
“小姐，小姐！您又跑哪儿去了？老爷唤您去前厅用膳呢！”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翠儿，打着伞一路小跑过来，语气里满是嗔怪。
被称为“小姐”的少女，正是苏渺。
只是此苏渺非苏渺。
她是江南富商苏老爷的幺女，年方二八，闺名苏渺。
生得钟灵毓秀。
她自幼便与常人不同，能见鬼神，能听万物低语，只是无人知晓，连她自己也只当是寻常。
至于前尘旧事，百世记忆，则如过眼云烟，了无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