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勤穿好衣裳,蹬上鞋子,天热也不戴大檐帽,走出门的时候,看着卢于川问道。
“什么杀人案。”?
“一个交公粮的农民,用钎探子攮了过磅员的脖子,人己经没了。”卢于川说着,跟在刘克勤的身后,快步往外走。
“哪个公社。”?刘克勤推着自行车,走向门外,跨在自行车上。
“朝阳的星火公社,派出所己经去了,杀人的农民当场被按住。”卢于川紧紧的跟在刘克勤的身后,用力蹬着自行车。
等刘克勤到了星火公社的粮站,周边己经围了不少老百姓,大多都是拉着板车,交公粮的人。
外三分局的童亚民与范国政,早先一步到了案发现场,地上躺着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男人,脖颈大动脉处出血,炙热的阳光晒在死者的脸上。
“刘哥!死者叫董大伟,是粮站的司磅员,杀人的凶手是星火公社大柳树庄的农民赵兴宝。”童亚民拿着记录本,递给刘克勤,说完案发现场凶手与被害人的基本信息。
刘克勤看着粮站门口的马路上,排起长龙,都是交公粮的农民,对童亚民说道,“你俩配合粮站,完成今天的夏粮交收工作。”
“我去提审赵兴宝,被害者的尸体让法医拉走,影响不好。”
“我懂!刘哥。”童亚民驾轻就熟的开展工作,与范国政开始在粮站里,维护交公粮的秩序。
粮站的保卫室里,杀害司磅员的嫌疑人赵兴宝,被手铐拷在墙上的铁栅栏上,他的脚尖刚好能着地,整个身子斜着挂在墙上。
赵兴宝越是想脚着地,缓解腰上的疲劳,手腕上的铐子,勒的就越紧,没法子只能咬牙踮起脚尖支撑着,冷汗顺着他苍白的额角,滑进衣领。
“开手铐。”!
刘克勤对粮站的民兵命令道,搬了个凳子,让赵兴宝坐在上面。
民兵拿着手铐钥匙,刚解开手铐,又一脚踹在赵兴宝的腰上,“老实点。”
“你出去。”刘克勤眼疾手快的拽起赵兴宝,瞪着那年轻的民兵。
等民兵走出保卫室以后,刘克勤拿出烟盒,敬给赵兴宝一根,便开口问道。
“你跟司磅员有仇。”?
“没仇。”!
“那你杀他是为了什么。”?
赵兴宝听着刘克勤的问话,手里夹着烟,屁股从凳子上挪下来,蹲在一边。
“他说我交的公粮斤数不对,我从村里交公粮来的时候,在村里都过好磅了。”赵兴宝耷拉着脑袋,佝偻的背绷成一张拉紧的弓。
“拢共是六百三十斤粮食,我们三晒三干,斤两都是够的,他过磅说不够。”
“我说,你让我看看秤星,他瞪着我说,我说不够就不够,还让我补齐五十斤小麦。”
刘克勤听着赵兴宝的供述,无奈叹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的赵兴宝,像是被抽走灵魂的纸人,眼睛瞪的,却没半点精气神。
“继续说。”!
赵兴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擤着鼻尖,“我说,你不让我看也行,那五十斤小麦,我不会补。”
“他听完我的话,踹了我一脚,就拿着钎探子,使劲儿扎我的粮袋子,麦子掉了一地。”
“我心疼的想去捡,他又踩踢地上的麦子,还说这回得补齐一百斤小麦。”
刘克勤拍了拍赵兴宝,无助抽搐的肩头,又看他的嘴唇不受控地颤抖,连挤出半句话,都碎成了断续的气音。
“村里一家一户,俺人头算,一年的口粮只留了三百斤粮食,村里让我来交公粮,我不能糊里糊涂的倒贴一百斤。”
“他作践我可以,但是作践粮食不行。”
“我当时看他糟蹋粮食,实在忍不了,就拿钎探子跟他比划,一不小心,攮在他脖子上。”
“呼。”!刘克勤长吐一口浊气。
停下记录的钢笔,再看着赵兴宝战栗的身子,以及被烈日晒皲裂的皮肤,还有长期劳作磨出的皱纹。
这起案子并不复杂,却是六十年代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杀人案。
案子的杀人动机,仅仅只是粮站司磅员的“贪婪”与“傲慢”。
刘克勤又去外面了解了一下真实情况,司磅的秤确实被动了手脚,上下错了西五十斤。
有些懂“人情世故”的人,会去门口的供销社,买一包大前门,送给司磅员,这秤也就准了。
遇上不懂变通的,要么重新验收,要么故意为难。
被杀害的董大伟,没想到会遇上首肠子的赵兴宝,一钎子攮死了他。
刘克勤再次拍了拍哭出声的赵兴宝,这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这是一个群体的苦难。
余华在“活着”一书中,写道“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赞美的。”
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任何幸福。
当刘克勤身处“荒年”的时代,他觉得余华下笔还是不够狠。
苦难只是苦难,是活埋一群人的沼泽,是抽筋扒皮的地狱,是冻毙于黑夜的灵魂,是最不需要的磨炼。
人间疾苦,哪是能用苦难赞美的。
而赞美苦难的人,从来就不在苦难之中。
绝望是苦难的外衣,人性的恶意才是苦难的心脏。
刘克勤在这起杀人案的结案报告中,将凶手赵兴宝定性为“反讹诈自卫”。
他罗列的证据材料,也证明星火公社粮站中,涉嫌讹诈交公粮的村民,以及无故克扣公粮斤数。
最后,赵兴宝被公诉当日,判刑三年五个月。
也就从这起案子之后,北京周边的公社粮站,很少发生恶性的杀人案件。
时间过得极快。
日落日出,时光像是一头野驴,跑起来就没完。
曾经踮起脚尖够不到门框的老二刘克俭,一回头竟然与门框齐平。
挂在墙上的大字日历,被时间的风掀得哗哗作响。
胡同口的那棵大槐树,己经换了三次新叶,转眼间,到了1965年。
这三年,值得提起的,是邓端玉来的十七封信。
还有1964年,10月16日原子弹成功爆炸。
以及,从南京来的陈谋义,在1965年的元旦这一天,离开了北京。
“刘哥!在外三分局这几年,我学到的东西很多。”陈谋义穿着来时的中山装,外面披着一身军大衣。
“等以后,你肯定得来南京,我可告诉你,你去见邓伯父的时候,没我你还真不行。”
刘克勤倒是旁敲侧击的问过,这邓端玉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陈谋义言简意赅的回道,“是个身经百战的人。”
俩人听着火车站里,传来开往南京的播报声,刘克勤站在月台将陈谋义送上火车。
刚到院里,何雨柱蹲在院门口,左右环顾看了两眼,贼兮兮的说道。
“大茂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