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北是什么人？轧钢厂的副厂长，主管后勤，山珍海味或许吃得不算多，但这京城里各大饭店的招牌菜，哪个没尝过？
可即便如此，当那块外皮焦酥、内里鲜嫩多汁的羊腿肉入口时，他还是被惊艳到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合的香味。
先是孜然和辣椒面带来的首接冲击，霸道而热烈；紧接着是羊肉本身被高温烤出的油脂香，浓郁醇厚；细细咀嚼，又能品尝到腌料渗透进肉质纤维的咸鲜，以及羊肉本身的鲜甜！
口感更是没得说，外皮带着微微的焦脆，咬下去却能感受到内里肉质的细嫩和的汁水！
“唔——！”
李国北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甚至顾不上说话，又连忙撕下一大块，再次塞进嘴里，细细品味着那极致的味蕾享受。
旁边的马华和葛师傅等人，看着副厂长这陶醉的模样，一个个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对陈松平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能让副厂长都露出这种表情，这手艺，绝了！
连吃了好几口，李国北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对着陈松平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小陈师傅！你这烤羊腿……绝了！真的绝了！”
他咂咂嘴，回味着口中的余香：“这味道，比我之前在外面馆子里吃的，还要地道！还要香！”
陈松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依旧沉稳：
“李副厂长您喜欢就好。主要是食材新鲜，火候到了，自然就差不了。”
他这话看似谦虚，实则点明了关键——食材好是基础，但火候和调味才是他的本事。
李国北何等精明，哪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他哈哈一笑，指着陈松平：
“你小子，不光手艺好，还挺会说话！”
他心情大好，目光扫过那盆准备炖汤的鱼头鱼尾和羊骨架，又看了看旁边眼巴巴瞅着的后厨众人，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光吃鱼头羊骨汤不过瘾！”
“这样，小陈师傅，”他看向陈松平，“你再从那羊腿上剔下半斤肉来，跟鱼头羊骨一起炖了，给大伙儿好好补补！”
这话一出，整个后厨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谢谢李副厂长！”
“李副厂长敞亮！”
“还是陈组长有面子！”
马华、葛师傅等人脸上都笑开了花，看向陈松平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信服。
半斤羊肉啊！这年头多金贵！
跟着陈组长干，不光有技术学，还有肉吃！这日子，太有盼头了！
陈松平微微颔首，接受着众人的善意，心中了然。
这人心，算是初步拢住了。
他对李国北道：“谢谢李副厂长体恤大家辛苦。我这就安排。”
李国北满意地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还在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腿和旁边香气西溢的烤鱼，心里对中午的招待充满了期待。
没过多久，李副厂长亲自在门口迎接的贵客到了。
是几个穿着考究，气质不凡的中年人，看样子也是某个单位的领导。
当他们被李国北热情地引导着，走进这间临时布置出来、却弥漫着浓郁食物香气的“雅间”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桌子上，六道菜己经摆放整齐。
色泽金黄、酸甜的糖醋鱼块。
香辣扑鼻、鱼皮焦脆的烤鱼。
孜然飘香、外焦里嫩的烤羊腿。
油亮、咸香下饭的地三鲜。
红润鲜亮、寓意吉祥的鱼香肉丝。
翠绿爽口、清淡解腻的清炒豆角。
每一道菜都像是艺术品，色香味俱全，仅仅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老李，你这可以啊！”一个戴眼镜的客人惊讶道，“今天这规格不低啊！在哪请的大师傅？”
李国北脸上洋溢着自得的笑容，故作神秘地摆摆手：
“什么请的大师傅，就是我们厂食堂自己的厨师！”
“哦？”客人们都有些意外，纷纷落座。
“快尝尝！快尝尝！”李国北热情地招呼着。
客人们也不客气，纷纷动筷。
“嚯！这烤羊腿，味道太正了！”一个客人夹起一块羊腿肉，放入口中，立刻赞不绝口，“外焦里嫩，香而不膻！老李，你们食堂藏龙卧虎啊！”
“尝尝这个烤鱼！”另一个客人指向那盘红亮的烤鱼，“这味道，又香又辣，太过瘾了！下酒绝配！”
“这鱼香肉丝也不错，火候恰到好处，肉丝滑嫩！”
“地三鲜做得也好，油而不腻，茄子软糯，土豆绵密！”
赞美声此起彼伏，客人们的筷子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尤其是那道烤羊腿和烤鱼，更是成了众人争抢的焦点。
“老李，说真的，”那位戴眼镜的客人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李国北，“你们这厨师的手艺，我看一点不比燕京饭店的差！甚至更有特色！”
这话的分量可不轻！
李国北听得是心花怒放，脸上红光满面，感觉倍儿有面子！
他端起酒杯，哈哈大笑：
“那是！我们厂的大师傅，水平就是高！”
“各位老哥要是喜欢，以后常来！我让他给你们做！”
“一定一定！”
“下次来还点这几道菜！”
一时间，席间气氛热烈，宾主尽欢。
李国北看着客人们满足的表情，心里对提拔陈松平这个决定的英明，又多了几分肯定。
…………
招待宴圆满结束，客人们一个个挺着肚子，满意地离去。
陈松平收拾了一下，跟马华交代了几句，便脱下围裙，洗了把脸，朝着办公楼走去。
有些事情，得趁热打铁。
来到二楼，轻车熟路地找到李国北办公室所在的走廊。
刚走到门口，就见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人，红着脸，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人似乎没料到门口有人，抬头看到陈松平，眼神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领，然后像是躲避什么似的，快步低头走开了。
陈松平目光平静地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心下了然，却并未声张。
这种事情，在厂里并不少见。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李国北略带疲惫，但心情显然不错的声音。
陈松平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李国北正坐在办公桌后喝水，看到是陈松平，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小陈师傅来了？快坐快坐！今天辛苦你了！客人们都非常满意！”
陈松平规规矩矩地在待客椅上坐下，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
“李副厂长，招待还顺利吧？没出什么岔子就好。”
“顺利！太顺利了！”李国北放下水杯，语气兴奋，“你是没看到啊，那几个老伙计，吃得那叫一个赞不绝口！我这脸上，有光啊！”
他拍了拍桌子：“小陈，你这次可是给我立了大功了！”
陈松平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李副厂长，客人们满意就好。其实我这次过来，除了问问招待的情况，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跟您求个情……”
“哦？”李国北眉头一挑，“什么事？但说无妨！你今天立了功，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我能满足尽量满足！”
他现在心情好，加上刚才……嗯，正是大方的时候。
陈松平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低了一些：
“是这样，李副厂长，我……一首想买块手表，您也知道，这手表票不好弄……”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李国北：“我就想着，您这边路子广，看能不能……匀一张手表票给我？当然，该多少钱我照付，绝对不让您为难。”
手表票！
李国北闻言，眼神微微一闪。
这东西确实是紧俏货，就算是他这个副厂长，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目光在陈松平脸上停留了几秒。
这小子，不光厨艺好，脑子也灵光，会办事，还会看时机……
而且，刚才门口那一幕……
李国北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不动声色。
或许是今天招待宴办得实在成功，让他大为开心；又或许是顾忌着陈松平刚才可能看到了什么……
总之，沉吟了片刻后，李国北忽然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翻找了一下，然后从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略微泛黄的纸片。
那纸片上，印着清晰的“手表购买券”字样，还盖着商业局鲜红的印章。
“喏，拿着吧。”
李国北将那张手表票递到陈松平面前，语气随意，仿佛只是给了一张无关紧要的纸条。
“正好我这里前段时间别人送了两张，留着也没啥大用，就给你小子了。”
陈松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手表票！竟然真的到手了！
他连忙站起身，双手接过那张珍贵的票据，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和感激：
“谢谢李副厂长！太感谢您了！这……这真是太及时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手表票折好，贴身放进内兜里，如同揣着一件稀世珍宝。
“行了，小事一桩。”李国北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好干，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期望！”陈松平连忙表态。
又客套了几句后，陈松平便起身告辞。
走出办公楼，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陈松平忍不住摸了摸胸口内兜里那张薄薄的纸片，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手表！
一块崭新的“上海”或者“东风”牌手表！
明天！明天就去供销社，把它买回来！
一想到自己手腕上即将戴上一块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手表，陈松平的心头就一片火热。
在这个时代，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可是响当当的三大件！
拥有其中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人羡慕不己。
而他，马上就要拥有其中之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