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蛊雾翻涌着绞碎倾泻而下的月华,将银白月光撕成飘飞的碎帛。就在这混沌昏暗中,凌云耳尖猛地一动——三百里外传来低沉轰鸣,像是沉睡千年的冰棺骤然苏醒,冰层碎裂的脆响裹挟着远古寒意,穿透重重夜幕,首抵他的心底。
苗岭的腐叶在靴底渗出脓血般的汁液, 粘稠如同凝固的脓血,每步落下都似踏碎某种生物溃烂的脏器。藤蔓垂挂的不是晶莹剔透的露珠,而是半透明的蛊卵,卵壳里封存着冰棺的细碎残片,幽蓝冷光在其中若隐若现。凌云暴喝一声,弑神戟裹挟着凌厉刃风劈开重重毒瘴,腐叶翻飞间,万点幽绿骤然迸射而出。那是噬忆蛊密密麻麻的复眼,每只蛊虫腹部都映着苏音在不同世代的模糊残影,或白衣胜雪,或血染征袍,残影随着蛊虫振翅微微晃动,好像破碎的记忆残片在虚空中流转。
"阿哥喝碗拦路酒。"
氤氲雾气如被无形大手突然撕开,一个清秀的赤脚少女,穿着苗疆特有服饰,从朦胧中缓缓走出。手腕间的银铃轻轻晃动,清越的声响里夹杂着冰棺锁链拖拽的幽微铮鸣。她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牛角杯,杯中浊液中漂浮着半颗灰白眼球,虹膜处流转的暗纹,竟与凌云颈后那道狰狞的天罚烙印如出一辙。
当杯沿轻触少女唇瓣的刹那,杯内液体骤然翻涌沸腾,三百道灼目的金线破液而出,如灵蛇般快速缠住凌云的咽喉。少女唇角勾起诡异弧度,声音清冷似冰:
"第九十九味药引...总算齐了......"
空气中弥漫着腥甜气息,金线微微发烫,似要将凌云的生机尽数抽离。
弑神戟凌空乍现在劈碎牛角杯的刹那,整片蛊林活了。
老树虬根破土而出,根须上挂着的不是山菌,而是历代苗巫炼制的冰棺傀儡。凌云踩碎的腐叶下露出森白头盖骨,颅骨内寄生的蛊虫正衔着婚契残页。最可怖的是那些傀儡的面容——每一个的脸上都带着苏音被剜目时的神情。
"你听,情蛊在啃噬凤凰心。"
少女的银项圈在月色下突然泛起蛛网状裂纹,蜂鸣般的震颤声里,九枚裹着冰晶的棺钉破环而出——本应是银饰崩碎的脆响,却带着弱水浸泡多年的刺骨寒意,每枚棺钉表面凝结的水珠都冻成细小冰棱,在落地时将青石板灼出焦黑冰痕。凌云旋身闪避的衣角扫过枯枝间的捕鸟蛛网,黏腻的蛛丝并非寻常虫丝,而是焦尾琴崩断的琴弦所织,暗褐色丝线上还缠着几星未褪的焚琴余烬,他掌心刚触到那琴弦,断裂处突然迸出半声不成调的宫音,尾音拖曳着化作针尖,刺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当琴弦震颤的刹那,视野骤然被腐叶土腥气塞满——蛊母巢穴的穹顶垂着琥珀色黏液,苏音被倒吊在巢穴中央,苍白的手腕脚踝都缠着浸满药汁的棉线,像被缝进蛛网的蝶。最骇人的是她在外的肌肤下,青紫色血管正以诡异的频率蠕动,每条血管都鼓胀成半透明的管道,里面挤满了刚破卵的蛊虫,细小的虫身拖着银亮的丝线,在血管壁上凿出针孔大的凹痕,那些被蛀穿的伤口正渗出淡金色血珠,成为蛊卵着床的温床。凌云甚至能看清某条爬向锁骨的幼虫,尾端还黏着尚未完全蜕去的卵壳,而苏音微张的唇间,正缓缓溢出混着虫卵的黑血,在下巴凝成摇摇欲坠的血滴,每颗血珠里都倒映着巢穴顶部垂落的、形如女体的蛊母轮廓。
他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指尖无意识抠进掌心,才发现掌心己被琴弦割破,鲜血滴在焦尾琴弦上的瞬间,那些残留的琴烬竟腾起幽蓝火焰,将苏音腕间棉线上的药渍灼出焦痕——那是他们初遇时,他为她调的、能压制蛊毒的冰蚕膏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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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龙潭的青磷雾正绞着腐叶沉渣在水面翻涌,凌云踏过第三块浮苔时,右眼骤然传来针刺般的灼痛。指腹按上眼尾的瞬间,滚烫的鎏金血己顺着掌纹渗溢而出,金箔似的血珠坠落在青紫色水面,炸开细碎的光斑,像有人将整捧碎金撒进了凝着毒涎的潭心。那血竟带着灼烧的硫磺味,混着潭底翻涌的腥甜浊气,在他垂落的袖摆上洇出蜿蜒的金线,恍若幼时见过的、母亲绣在婚服上的鎏金凤凰尾羽。
潭底沉着的不是骸骨,而是十万具竖立的冰棺。蛊母巢穴的入口竟是某具冰棺的棺盖,上面用凤凰血写着"凌九霄殒命于亥时三刻"。当弑神戟刺入棺盖裂缝时,整片水潭突然倒悬,冰棺群在漩涡中拼成天帝的饕餮纹面具。
"吞了噬忆蛊,就能见她最后一面。"
蛊母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三百条情蛊钻出孔洞。凌云捏碎袭向面门的蛊虫,虫尸爆出的浆液竟凝成苏音十六岁时的模样。少女虚影握着他的手,将蛊虫按进自己太阳穴:"快...蛊虫腹中有..."
话未说完,虚影便被金线绞碎。凌云咬牙吞下蛊虫,剧痛中识海突然透明——他看见第八世自己将镇魂钉打入苏音天灵盖,而蛊母巢穴深处,天帝正用金线操控着这场"弑妻证道"的戏码。更恐怖的是,那些所谓的情蛊,实则是天帝消化情魄后排出的秽物。
巢穴的岩壁就在这时渗出弱水。
凌云在幻象与现实间踉跄前行,踩碎的每具蛊虫尸骸都腾起苏音的残念。第西十九次弯腰呕吐时,他呕出的不是蛊虫,而是半枚嵌在冰棺碎片中的银簪——正是瑶池婚宴上凤昭音赠予凌九霄的信物。
"阿哥来得好迟。"
蛊母真身终于显现,竟是苏音被蛊虫蛀空的残躯。她胸腔内蠕动的不是脏器,而是正在孵化的冰棺蛊,每只幼虫的背甲上都刻着天规律令。当弑神戟抵住她的心口时,那些蛊虫突然齐声啼哭,哭声震碎了潭底所有冰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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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隐入蛊群黑雾的刹那,凌云掌心腾起炽烈的凤凰本命火,焰心赤金如眸,焚烧着整片诡谲的夜空。
火焰顺着焦尾琴弦蔓延,将噬忆蛊烧成漫天金粉。蛊母巢穴的岩壁在火中融化,露出内里由冰棺碎片拼成的苗疆星图。苏音残魂从火中涅槃而出,发间别着的正是潭底找到的银簪:"看...北斗第七星的位置......"
凌云顺着她所指望去,惊见所谓"玉衡星"竟是初代婚契的落款印章。天帝的饕餮纹在此刻浮现,星图突然扭曲成肠道形状——那些闪烁的星辰不过是情劫残渣,而苗疆整片山脉,竟是天道消化红尘的胃囊。
"现在知道情蛊为何嗜好凤凰心了?"
蛊母残躯在火中狂笑,皮肤片片剥落,露出内里天帝的一截肠衣。凌云将弑神戟刺入星图核心,八万冰棺破土而出,棺盖上的殒命时辰同时回拨。当血月彻底被焚尽时,他看见震撼真相——每具冰棺内部都刻着双生咒文,正面是"诛"反面是"情",而苗巫世代的使命,就是用蛊虫啃噬掉"情"字笔画。
苏音残魂在此刻彻底消散。
她化作的火凤掠过蛊林,将十万冰棺烧成琉璃镜阵。凌云在镜中看见自己三百世轮回的全貌:每具尸体旁都跪着剜心的苏音,而她们剜出的心脏正被金线串成天帝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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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凌云在灰烬中拾到半块蜡染。
靛蓝底纹上绣着的不是图腾,而是被弱水冲刷万年的真相。苗疆所谓的"噬月"仪式,实则是天帝进食的时辰——月晕是他咀嚼时溅落的残渣,蛊雾是肠胃胀气,而历代苗巫供奉的圣虫,不过是天道肠道里的蛔虫。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瘴时,整座蛊林开始坍缩。凌云踩着下陷的地表跃出深渊,发现所谓的苗岭山脉,不过是天帝腹腔的一段肠褶皱。而那些养育了三十六峒的溪流,源头竟是天道消化弱水冰棺的胃液。
在肠山最高处,凌云用弑神戟刻下新的婚契:
"剖尔饕餮腹,葬我凤凰心"
鎏金血渗入岩缝的刹那,千里外莫高窟的沙漏突然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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