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暴雨又一次砸在养鸡场的石棉瓦上时,我攥着海南寄来的挂号信蹲在饲料棚里。李春桃正用镀锌板加固鸡笼,工装裤膝盖上糊满了泥浆,当年三八红旗手的奖章被她当成了固定铁丝的东西缠在了栅栏上。
"拆迁通知下来了。"我把淋湿的公文摊在饲料袋上,国土局的公章此刻晕成了红圈,"这个月月底前要清空厂区所有的'非法占地'。"
李春桃抄起剁骨刀劈开了木箱,三百只鸡惊叫着乱窜:"让他们来!正好用周振海的脏钱买的新刀见见血!"此时刀刃映出她眼底的血丝——这是用七号机最后一块锰钢打的,淬火时淬的是郑小军倒来的防冻液。
当王雪撞开养鸡场铁门时,蓝色的工装裤糊满了黄泥:"拆迁队的挖掘机到压锭纪念碑了!"她手里攥着半截红领巾,线头还粘着混凝土的碎渣。等我们赶到时,纪念碑上的"光荣下岗"己被铲去了半边,花岗岩基座底下出锈蚀的钢筋,像一根根被剥了皮的兽骨。
郑小军此时正躺在挖机履带前,迷彩服下鼓鼓囊囊漏出半截雷管:"老子九八年保下的设备,你们这帮孙子说拆就拆......"他残缺的左手攥着引爆器,农机轴承磨出的血泡在雨里泛着油光。
这时拆迁队长叼着牙签踢飞了安全帽:"国有土地收回,有意见找阎王爷说去!"他腕上的金表我认得,是去年拍卖会上戴在温州商人手上的那款。
李春桃这时突然冲了过去,举起剁骨刀就砍向了液压管,黑色的液压油喷溅在国土局的公文上。王雪趁机翻进了驾驶室,胸前的烫伤疤抵着方向盘:"九八年清花间死人你们怎么不来收尸?现在要收地了?"
挖机被拖走时,我在泥水里摸到半块压锭纪念碑残片,背面刻着1998年事故死者的名单。小崔从海南寄来的证据袋里装的手机此刻突然震动——她混在拆迁队里的线人发来消息:周振海今晚要坐渡轮逃往越南。
"老张!"赵美玲的破伞在狂风里翻成喇叭花,"检察院说证据链缺关键物证!"她糖尿病溃烂的脚踝泡在污水里,怀里紧抱着海南带回的赌场流水单。
当养鸡场变成沼泽时,三百只鸡漂在水面像灰白色的棉桃。李春桃跪在饲料棚顶焊铁网,火星混着雨点砸在七号机拆下来的齿轮箱上——这是我偷藏在鸡场的最后一件遗物。
"大根,你选吧。"她焊枪指向两个方向:东边码头渡轮正在起锚,西边拆迁队的铲车逼近压锭碑,"保证据还是保鸡场?"
此时我摸出郑小军给的雷管,塑料壳上刻着"98.4.15"——清花间爆炸的日子。王雪突然撕开工装,尘肺病的CT片贴在胸口:"我有带血的证据,要不要?"
当码头探照灯扫过甲板时,我抱着齿轮箱蹲在货舱的阴影里。周振海的鳄鱼皮鞋踩过污水,金表链卡在了救生艇绳栓上。他对着卫星电话吼:"越南船今晚必须......"
这时我怀里的齿轮箱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是当年我设计的防盗装置。周振海突然僵在了原地,他认出了这个伴随他二十年的死亡之音。
"1998年4月15日,清花间温度传感器被换成地摊货。"我拧紧了最后一颗螺栓,"你账户多出的十八万,买的是十六条人命。"
潮水吞没嘶吼时,王雪尘肺发作的咳嗽声混着警笛声传了过来。我把证据箱推进检察官的快艇,七号机的齿轮在月光下最后一次转动,绞碎了周振海的鳄鱼皮鞋。
在养鸡场的废墟上,李春桃用剁骨刀雕着压锭碑残片。赵美玲的胰岛素针管插在拆迁队长金表上,表盘永远停在立案时刻。郑小军把雷管埋在鸡场的粪池里,说等抗诉成功那天当礼花放。
小崔从越南发来电报,说周振海的私账在公海被截获。王雪此时躺在职业病医院咳出带金粉的痰——那是周振亚手表被齿轮碾碎时的残渣。
我摸着七号机最后一块铭牌,"1992-2005"的钢印己模糊不清。李春桃突然把碑石刻成了鸡食槽,三百只新孵的鸡崽正在啄食混着黑油的饲料,它们的喙在月光下泛着锰钢的冷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