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我正蹲在车间西墙根修水泵，工装裤膝盖的补丁己经被露水洇湿。一墙之隔的原料仓库里传来了金属刮擦声，像是耗子在啃电缆皮。王雪这时攥着应急灯摸了过来，水红色工字背心被夜雾打湿，牛仔短裤上沾着新蹭的机油。
"一车间那帮人又来了。"她压低了嗓子，胸前的烫伤疤在冷白光里泛紫。上周拆下来的消防水阀还堆在我们车间角落里，铁锈混着青苔味。
郑小军这时猫着腰钻过铁丝网的破洞，薄荷绿工装裤勾出了丝线："操！他们在割主电缆呢！"他残缺的左手小指神经质地抽搐，那是去年工伤后留下的毛病。
此时变电室墙上的"当心触电"标识只剩下半边。我隔着玻璃看见三个黑影，深蓝色工装胸口印着"一车间"的字样，有一个戴眼镜的正用液压剪铰接地线。他们的安全帽反扣着，露出后颈的纹身——周振海小舅子棉纺厂的logo。
"这截铜芯能顶半年工资。"眼镜男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他的同伙提着麻袋接剥落的铜丝，手套上还粘着我们车间上个月丢的劳保胶布。
这时王雪突然掐我胳膊："看配电箱！"只见总闸开关上缠着半截红领巾，正是子弟学校解散时孩子们系在厂门上的。我的万用表显示电压异常——这帮孙子在带电作业呢。
郑小军摸回车间抄起管钳，断指关节发白："要不要报警？"他工装裤腰上别着的弹簧秤晃个不停。
"要出人命了，先断总闸！"我摸黑就往变电室跑，后腰别着的劳保手套突然被拽住。李春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围裙上还沾着鸡饲料："别硬来，他们可都带着家伙。"
电弧光就在这时突然炸开。戴眼镜的惨叫声像台卡梭的织机，深蓝色的工装腾起了一片青烟。另外两人见状拖着冒烟的同伴就往外逃，麻袋里的铜丝撒了一路，在月光下像淌血的经线。
当警车顶灯把压锭纪念碑照成蓝白色的时候。王雪裹着我的工装外套走过来，水红色背心领口还糊着黑灰："他们剪的是备用线路，主电缆早被改制办的人拆去抵债了。"
郑小军此时蹲在警戒线外，薄荷绿工装裤膝盖蹭破个大洞："那个眼镜是机修班老刘的儿子，媳妇刚查出来尿毒症。"他完好的右手攥着半截铜丝。
我走到变电室墙根的弹簧秤前，秤盘上粘着烧焦的皮屑。总闸箱的红领巾只剩下了灰烬，混着1995年的棉尘。子弟学校解散那天的情景突然涌了上来——孩子们把红领巾系在织机上，说等爸爸发工资就赎回来。
凌晨西点时，一车间的家属楼传来了恸哭声。老刘媳妇的吊瓶架子倒在了楼道里，葡萄糖液混着铜锈味一首往下淌。王雪往急救基金箱里塞了一卷钞票，那是我们车间偷偷攒的废铁钱。
李春桃在养鸡场正拌饲料，镀金梭子别在了围裙上自言自语道："改制组明天要来清点设备了。"她往鸡食里掺了些消炎药粉，三百只罗曼褐鸡啄食着带铜屑的饲料。
此刻的我正蹲在七号机旁擦拭着铭牌，"1992-2005"的钢印硌得掌心发疼。变电室方向传来了金属的切割声，那帮人连夜回来清理现场。王雪突然拽我起身，牛仔短裤上的油渍蹭在了设备基座上："让他们拆！这吃人的玩意早该停了！"
当晨光爬上筒子楼时，三十八个水桶排成了送葬队形。老刘家门口摆着一双开胶的劳保鞋，鞋垫里塞着透析缴费单。郑小军把弹簧秤放在灵前，秤砣螺母滚到了我的脚边——上面刻着七号机的出厂编号。
警车开走时扬起1995年的棉尘，落在了审计组新贴的封条上。王雪突然间大笑起来，胸前的烫伤疤皱成了团："应该该把消防井再打开，让这群王八蛋尝尝断水的滋味。"
此时变电室残存的电缆在风里晃荡，像根没织完的纬线。李春桃的三轮车轧过满地的铜屑，饲料碎渣粘在改制组的封条上，遮住了前厂长的签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