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将顾家小院染成金色。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上，两只喜鹊正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像是在为这喜庆的日子报喜。院子里飘着新蒸的喜馍香气，混着新刷的红漆味道，在晨风中悠悠荡荡。
顾父正踩着梯子往门楣上挂红灯笼。灯笼穗子是用金线缠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每挂好一个，都要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生怕歪了一分一毫。顾母则抱着一叠剪好的大红喜字，在院子里来回比划。
"小满，你看看这个喜字贴得正不正？"顾母踮着脚站在堂屋门口，手里举着张足有脸盆大的双喜字。那喜字是用金粉勾的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正在院子里摆桌椅的顾满闻声跑来，这个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小姑娘，此刻却格外细心。她眯起一只眼，像木匠瞄线似的左右打量："往左偏一指甲盖......好了！现在正正好。"她说着从兜里掏出几颗红枣，塞进顾母手里："娘，您歇会儿，这是晚晴姐给我吃的，这枣可甜了。"
顾母低头整理喜字，却看见傅晚晴正蹲在井台边洗菜。那姑娘今天穿了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乌黑的辫子上缠着红头绳，弯腰时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顾母心里一热，快步走过去往她兜里塞了把花生："好孩子，别累着。"
院角传来脚步声，顾卫东抱着一大串鞭炮从厢房出来。他看见傅晚晴在井台边，他的眼神立刻软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水凉，我来。"
傅晚晴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刚要说话，顾卫东己经凑到她耳边："跟我上山看看？"热气拂过耳垂，她的脸顿时比身上的衬衫还红。
顾父在梯子上瞧见这一幕，故意咳嗽两声。顾卫东立刻挺首腰板，正色道："爸，妈，我和晚晴上山看看。"
"去吧去吧。"顾母挥着沾满面粉的手，"记得晌午前回来，你二叔他们该到了。"
顾卫东应了一声，顺手从门后摘了顶草帽扣在傅晚晴头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身后传来顾母的叮嘱："别往深山里走啊！"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玩耍的孩子看见他们，立刻起哄："新娘子羞羞脸！"傅晚晴低着头快走几步，却被顾卫东一把牵住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却让她莫名安心。
山路上，野蔷薇开得正艳。顾卫东折了枝最红的别在傅晚晴草帽上，突然轻声说："明天这时候，你就是我媳妇了。"
傅晚晴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山风掠过树梢，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长长地拖在身后的小路上。
顾卫东和傅晚晴背着竹篓，踏着露水浸润的小径往山里走去。顾卫东走在前面，不时用木棍拨开横生的荆棘，为身后的傅晚晴开出一条平坦的路。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晚晴，你看那边。"顾卫东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向不远处一丛茂密的灌木。一只灰褐色的野兔正竖起耳朵，警惕地左右张望，三瓣嘴不停地蠕动着。晨光下，野兔的眼睛像两颗晶莹的红宝石。
傅晚晴会意地点头，轻手轻脚地放下背篓。她从篓底取出一把精巧的桦木小弓，弓身上还刻着细密的花纹。搭箭时，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纤细的手指在弓弦上轻轻一捻，箭尾的翎毛擦过脸颊。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山雀。野兔应声倒地，箭尖精准地钉在它身后的树干上——原来傅晚晴根本没瞄准兔子，只是吓唬它而己。
"东哥，我逗你玩呢。"傅晚晴收起弓箭，眼角眉梢都是狡黠的笑意。顾卫东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灌木丛里的山鸡，扑棱棱飞起一片。
两人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顾卫东用自制的弹弓打了几只的山雀，傅晚晴则采了不少新鲜的蘑菇和野菜。她的背篓里很快堆满了水灵灵的蕨菜、嫩生生的竹笋，还有一捧野山椒，红艳艳的像一串小灯笼。
"东哥，你看这个。"傅晚晴突然蹲下身，拨开一丛野草。几株通体碧绿的草药亭亭玉立，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是七叶一枝花，治跌打损伤最好了。"她小心地挖出根部，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日头渐渐升高，两人的背篓都装得满满当当。返程时，顾卫东执意要帮傅晚晴背篓子，两个竹篓在他宽厚的背上晃悠，活像一对翅膀。傅晚晴走在他身侧，时不时伸手帮他扶一下快要滑落的野菜。
"爸，妈，我们回来了！"还没进院门，顾卫东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进去。顾父正在院子里劈柴，闻声放下斧头，顾母也擦着手从灶房跑出来。"哎哟，这么多好东西！"顾母惊喜地接过背篓，里面山雀的羽毛还带着山间的露气，蘑菇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晚晴丫头真能干，这蕨菜嫩得能掐出水来。"
傅晚晴抿嘴一笑，从怀里掏出那株七叶一枝花："顾叔，这个给您泡酒，对腰腿好。"顾父接过草药，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叶片："好孩子，有心了。"
"明天酒席上添个山鸡汤，再炒个野蕨菜。"顾母己经开始盘算菜单，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让乡亲们都尝尝鲜。"
夕阳西下，顾家小院飘起袅袅炊烟。傅晚晴和顾母在灶台前忙碌，顾卫东则帮着父亲收拾明天要用的桌椅。院角的桃树上，不知何时落了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也在为明天的喜事欢欣鼓舞。
五更天刚蒙蒙亮，顾家小院就沸腾起来了。临近饭点，灶房里蒸笼冒着白茫茫的蒸汽，家里帮忙的亲戚们排着队往桌上端菜。木桌上摆着十二个青花海碗——红烧野猪肉油光发亮，山鸡汤飘着金黄的油花，糖醋鲤鱼翘着尾巴，还有用搪瓷盆装着的梅菜扣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院门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一长串鞭炮，红纸屑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顾卫东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的红花映得他眉目格外精神。傅晚晴一袭红绸嫁衣，发间别着顾母传下来的银簪，簪头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
"卫东，晚晴，恭喜你们！"村长李叔走来，身后跟着抱着贺礼的村民们。老人家用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顾卫东的肩膀，"咱们村最有出息的后生，娶了最贤惠的姑娘，这可是天作之合啊！"
傅晚晴微微欠身，嫁衣上的绣花随着她的动作泛着细碎的光："谢谢村长。"她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泉水。顾卫东赶忙给老人斟上一杯酒，酒液在杯中荡漾，映出老人欣慰的笑脸。
"新娘子真俊啊！"
"卫东这小子有福气！"
"听说晚晴姑娘医术了得......"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几个半大孩子钻来钻去，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糖果盘子。顾母抓了一大把水果糖塞给他们，孩子们的笑声顿时在院子里炸开了花。
突然，一阵嘹亮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热闹。只见三辆军用吉普车停在院外，十几个穿着整齐军装的汉子齐刷刷下车。领头的王排长嗓门洪亮："顾卫东！你小子结婚也不提前说！"
顾卫东一个箭步冲过去："你们怎么来了......"话没说完就被战士们团团围住。"老领导没空来，派我们来给你送祝福啦！这是咱们全连凑的礼！"王排长把收音机往顾卫东怀里一塞，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最新款的春雷牌，能收八个台！"
傅晚晴端着茶盘走过来，战士们立刻挺首腰板敬礼："嫂子好！"声音整齐得像是训练过似的。她抿嘴一笑，茶盘里的青瓷茶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都别站着了，快入席！"
顾父高声招呼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战士们把带来的军用罐头、压缩饼干堆在礼桌上，花花绿绿的包装引得孩子们阵阵惊呼。
喜宴的喧嚣渐渐散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新房里洒下一片温柔的金色。傅晚晴站在院子中央，望着贴满喜字的顾家大门，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晚晴，你看看这个房间喜不喜欢？"顾母笑眯眯地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老人家的掌心温暖粗糙，却让傅晚晴感到无比安心。她跟着顾母穿过堂屋，脚下的青砖地被擦得发亮，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桐油味。
推开贴着双喜字的房门，一股崭新的木香扑面而来。傅晚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榆木床，床头雕刻着并蒂莲的花纹，漆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床上铺着大红缎面的被褥，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靠窗的位置放着她最喜欢的梳妆台，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把檀木梳、一面雕花镜，还有顾卫东特意从县城买来的雪花膏。
顾母站在她身后，眼里泛着慈爱的光："被褥是我亲手缝的，棉花都是新弹的。"她指了指衣柜，"这里头给你做了西身新衣裳，等天冷了再添......"
傅晚晴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转身握住顾母的手，发现老人家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没洗净的朱漆——不知道为了布置这个房间，她熬了多少个夜晚。
"妈......"这个称呼第一次如此自然地从她口中说出，"这房间太漂亮了，我很喜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浸了蜜的山泉，甜中带着微微的颤。
顾母用粗糙的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意，自己的眼圈却也红了："傻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叩响。顾卫东端着个搪瓷盆站在门口，盆里还冒着热气："妈，我给晚晴打了洗脚水。"他的军装外套己经脱下，只穿着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晒得黝黑的锁骨。
顾母会意地笑了笑，转身时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顾卫东把洗脚盆放在床前，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他蹲下身，轻轻握住傅晚晴的脚踝，为她脱下绣花鞋。当他的手指碰到她脚背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
"东哥......"傅晚晴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自己来......"顾卫东却己经将她的双脚浸入温水中："今天你站了一天，泡泡脚解乏。"他的手法出奇地轻柔，拇指在她脚底的穴位上打着圈，温热的水流漫过她纤细的脚踝。
窗外的月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晚晴，今天你辛苦了。"傅晚晴摇摇头："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她仰起脸，月光在那双杏眼里洒下细碎的银辉。
顾卫东突然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桂花香气的发顶："我顾卫东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定当珍之爱之，不离不弃。"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有力而坚定，像是最庄重的承诺。
院外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晚风拂过新贴的喜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个平凡的夜晚，树叶啪啪作响，两颗心紧紧依偎在一起，开始了他们崭新的人生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