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第三十七天,程屿在琴房地板缝里抠出半张泛黄的琴谱。
雨水顺着生锈的窗棂渗进来,把谱面上晕染的蓝色墨水泡成模糊的星云。他忽然想起那个总爱在谱子边缘画小黄花的女孩,此刻她画的花应该开满了巴黎美院的素描本。
1
教导主任的怒吼穿透雨幕时,林雾正蹲在艺体楼后墙涂鸦。
丙烯颜料在潮湿的砖面上晕开,她笔下的向日葵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突然袭来的薄荷气息裹住她的手腕,程屿的白衬衫下摆扫过颜料盘,在墙面拖出彗星般的轨迹。
"第十三次逃课记录。"他晃着记名册,袖口滑落的银链上拴着变调夹,"这次要画什么新罪名?"
林雾的画笔停在半空,一滴茜素红正巧落在他球鞋上,像极了那年文化节舞台溅落的彩带。
2
2014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林雾翻进音乐教室的第七天,程屿的吉他箱里开始出现古怪的赠品:画着五线谱的鸡蛋灌饼、用松节油写着和弦的素描纸、以及夹在《乐理基础》里的速写——弹吉他的少年侧脸被夸张成毕加索风格。
首到谷雨那天,程屿在琴凳下发现蜷缩成团的林雾。
她校服上沾满油彩,怀里抱着被撕碎的画展海报,睫毛上凝着丙烯颜料干涸的晶粒。
"他们说劳改犯的女儿不配拿金奖。"她把碎纸片拼成梵高的向日葵,"可颜料又不会遗传犯罪基因。"
那天程屿第一次弹了原创曲目。
林雾将速写本垫在琴谱架上,画下他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末了在角落添了朵小黄花,花瓣是用修正液点染的月光。
3
此刻在艺体楼后巷,程屿的球鞋正碾过满地狼藉的向日葵花瓣。教导主任的手电光柱扫过来时,他突然将林雾拽进琴房。
生锈的门锁咔嗒落下,积灰的立式钢琴后传来野猫受惊的呜咽。
"你当年为什么退赛?"林雾的质问混着雨声砸在铁皮屋顶。
程屿擦拭琴键的手顿住了,2016年省赛前夜的画面在潮湿空气里显影:父亲攥着心肌梗塞诊断书摔在他面前的吉他上,琴弦崩断时在掌心留下永恒的十字疤。
4
林雾突然掀开钢琴盖。
蛀虫啃噬的琴槌间卡着半罐干涸的颜料,盖子内侧用口红写着"to 程屿"。
这是她三年前准备的生日礼物,后来随着那场突如其来的转学消失在西海岸的暴雨里。
程屿的变调夹滑落琴箱底部,银链缠住林雾的炭笔。他们同时弯腰去捡,额头相撞的闷响惊醒了尘封的八音盒。
生锈的齿轮转动着奏出《致爱丽丝》,林雾的耳尖在昏暗中泛起珊瑚色,像极了她藏在画室柜底的秘密肖像。
5
午夜巡逻的手电光照亮琴房时,程屿正用吉他弦系住林雾散开的鞋带。三年前她就是这样突然消失的,只留下鞋柜里孤零零的左脚帆布鞋,鞋带上打着复杂的水手结。
"明天市美术馆有我的毕业展。"林雾将邀请函塞进他琴箱夹层,背面画着迷宫般的地铁路线图,"这次不会迷路了吧?大音乐家。"
她翻窗离开时,程屿发现窗台上多了朵石头雕刻的小黄花。雨滴在花瓣纹路里汇聚成溪,倒映出天幕上破碎的猎户座——那是他们曾相约要去看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