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后厨院墙上的爬山虎浸成了墨绿色，苏婉攥着琉璃灯的手指节发白。井台边的青苔泛着暗红，张婶瘫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怀里还抱着那半截指骨。
"寅时就听见井底咕咚作响，"厨娘的声音像是被人掐着喉咙，"老奴探头去看，就见血沫子翻上来..."她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苏婉身后。
小桃的惊叫刺破雨幕："小姐别回头！"
苏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琉璃灯映出身后丈余处立着个模糊人影，雨水打在那人竹骨纸伞上，伞面画着褪色的童子抱鲤图。当伞檐缓缓抬起时，她看见福伯青灰的脸正冲自己微笑——后脑凹陷处还粘着青砖碎屑。
"小姐要的梅子酒温好了。"纸扎人喉咙里发出福伯的声调，蓑衣下露出半截竹篾骨架，"老爷在祠堂等您商议婚嫁之事。"说着递来盏青铜酒樽，浑浊液体里沉着几片泡发的指甲。
苏婉倒退半步撞上井沿，血玉镯突然灼得腕骨生疼。小桃抓起灶台上的盐罐泼向纸人，盐粒触及伞面瞬间爆出青色火焰。"快走！"小丫鬟拽着她冲向角门，"奴婢方才去前院叫人，发现所有厢房都空了！"
穿过月洞门时，苏婉瞥见廊下挂着的新丧灯笼突然转向她们。灯笼纸上的奠字渗出黑血，在雨中蜿蜒成蚯蚓状的痕迹。后厨方向传来纸伞撕裂的声响，混着福伯断断续续的哼唱："七月半...嫁新娘...先祖笑...新娘哭..."
两人跌跌撞撞跑到西厢房，小桃用铜锁抵住门扉。琉璃灯映出墙上挂着的《钟馗捉鬼图》，画中恶鬼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小姐看井水！"小桃颤抖着指向窗外。
八角井沿不知何时缠满了红线，每根线上都系着一个铜铃。血水正从井口汩汩溢出，在院中积成个诡异的八卦图形。苏婉腕间玉镯突然自发转动，镯中血丝凝成箭头指向井口。
"得把扳指捞上来。"苏婉将裙裾掖进腰带，"弟弟失踪那晚，我亲眼见他戴着这枚翡翠扳指走进的祠堂。"
"使不得！"小桃死死拽住她衣袖，"方才奴婢扶张婶时，摸到她后颈...后颈有针脚！"小丫鬟摊开掌心，上面粘着半根发黑的缝衣线，"这些血水会吃人！"
话音未落，井中突然传出金石相击之声。苏婉探身望去，见水面浮着半面铜镜，镜中映出的自己竟穿着大红色嫁衣。她下意识去摸发髻，琉璃灯却在这时照见井壁上的抓痕——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里，嵌着无数片断裂的指甲。
"用这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惊转身，见个跛脚道士不知何时立在房中。他道袍上沾满香灰，手中铜钱剑正指着井口："苏姑娘若想见令兄，需用至亲之血为引。"
苏婉认出这是镇东义庄的张道士："道长怎知..."
"十年前令兄及冠那夜，贫道亲眼见十八具棺木抬进苏府。"老道士从褡裢掏出个陶罐，里面游动着三条无目白鱼，"这锁龙井通着阴阳道，苏姑娘请看。"他将鱼倒入井中，血水霎时沸腾如滚油。
琉璃灯照见三条白鱼在血水中膨胀爆裂，鱼腹中钻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幼虫。小桃突然指着井底尖叫："有人！井里有人！"
苏婉扑到井边，见血水渐渐澄澈如镜。水面下浮现出一具女尸，穿着与她相同的月白襦裙，的面容竟与她别无二致。更骇人的是，女尸右手戴着同样的血玉镯，左手正攥着枚翡翠扳指。
"现在。"张道士割破指尖将血滴入井中，"问它要真相。"
苏婉咬牙划破手腕，血珠坠入井水的刹那，整口井突然剧烈震动。井底女尸猛然睁眼，瞳孔是混浊的灰白色。无数黑发顺着井壁攀援而上，缠住苏婉的脚踝将她往井下拖拽。
"小姐抓住！"小桃扑上来抱住她的腰。张道士将铜钱剑插入井沿裂缝，剑身顿时燃起幽蓝火焰。黑发触到火光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井底女尸突然张开嘴，吐出大团裹着血沫的铜钱。
"甲戌年七月初七..."女尸的喉骨摩擦出人声，"你本该躺在棺材里..."
苏婉奋力去够那枚扳指，指尖触及冰凉的翡翠时，井水突然倒灌。巨大的吸力将她半个身子拉入井中，血玉镯在此刻发出妖异的红光。在即将坠井的瞬间，她看清扳指内侧刻着的日期——正是弟弟失踪那天的干支。
"破！"张道士掷出符咒击中女尸眉心。井底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苏婉趁机攥住扳指。小桃拼死一拽，两人跌坐在湿滑的井台边。
井水恢复了浑浊，张道士却盯着苏婉渗血的手腕面色凝重："姑娘这镯子，怕是饮过百人血。"他忽然用铜钱剑挑开苏婉的衣领，"果然...锁骨生煞纹，姑娘是活祭品。"
院墙外突然传来杂沓脚步声，数十盏白灯笼飘进庭院。苏婉看见镇民们青白的脸在雨中浮动，他们抬着具朱漆棺材，领头的里正正用长指甲抠挖着眼窝："吉时到...送新娘..."
小桃突然指着人群后方："小姐你看棺材上的纹路！"琉璃灯照见棺盖刻满镇魂咒文，咒语中央嵌着块血玉镯碎片。更可怕的是抬棺的八个人，他们的后颈都露出密密麻麻的缝线。
"快走！"张道士挥剑劈开东墙狗洞，"去镇外土地庙，那口青铜钟能..."话未说完，老道士的喉咙突然被根红线贯穿。线头系着枚铜铃，正叮叮当当响着丧曲。
苏婉被小桃推进狗洞的瞬间，回头看见张道士的躯体正在快速纸化。老道士用最后气力抛来本残破的《玄阴录》，书页在空中燃成灰烬前，她瞥见其中一页画着口九层青铜棺。
两人在雨巷中狂奔，血玉镯突然收紧。苏婉痛呼出声，发现镯中血丝己蔓延到小臂。更可怕的是，每个毛孔都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在皮肤表面形成符咒纹样。
"小姐...你的脸..."小桃突然刹住脚步。前方染坊的布匹在雨中飘荡，其中一匹素纱上正缓缓渗出血字——甲戌年七月初七，苏氏婉娘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