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溪畔的芦苇丛己镀上一层金边。
蝶儿提着裙裾踩在的鹅卵石上,青苔在她足底绽开细碎的裂纹。
烈焰的拇指仍按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昨夜残留的卦象朱砂蹭在他虎口,像雪地里凝固的血珠。
"你看这株山茶。"烈焰忽然松开手,露水沾湿的叶片间藏着半开的花苞。
他指尖抚过花瓣时,蝶儿看见他掌纹里嵌着几道陈年箭伤,蜿蜒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蝶儿刚俯身去嗅花蕊,整个人便被揽进带着松香气息的怀抱。
烈焰的下巴抵在她发间的野菊香囊上,喉结颤动时震落几片花瓣。
他们的影子在溪水里交叠成卦象形状,惊散了游过脚边的银色小鱼。
草叶突然发出窸窣声响,蝶儿指尖还勾着烈焰衣襟上的盘扣。
老爷爷拄着竹杖从芦苇丛钻出来时,惊飞了正在啄食野莓的蓝尾鹊。
老人蓑衣上沾满苍耳,浑浊的眼珠却死死盯着烈焰腰间晃动的青铜令牌。
"王爷..."老者竹杖戳进溪边软泥,浑浊的眼珠突然清明如少年,"东南驿道昨夜跑死了三匹快马。"
烈焰揽在蝶儿腰间的手指骤然收紧,她衣襟上别的竹蜻蜓发出细碎裂响。
远处山崖的阴影正在缓慢爬行,将溪畔的野花丛切成明暗交错的棋盘。
蝶儿摸到袖中未完工的香囊,染血的"巽"字正贴在昨夜汤渍绘就的离卦上。
"该回王府了。"老者弯腰咳嗽,咳出的血沫在石缝里凝成古怪符咒。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蝶儿腕上银镯,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浮现出与柔妃画像上相似的朱砂痣。
烈焰的佩剑突然在鞘中铮鸣,惊得对岸饮水的梅花鹿跃入丛林。
蝶儿低头看见自己投在溪水中的倒影,那道横贯左脸的疤痕正泛着诡异的淡金色,与二十年前柔妃临终时紧攥的襁褓绣纹如出一辙。
"别怕。"烈焰用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肩膀,剑柄上的螭龙纹硌在她后颈,"还记得我们在断崖下发现的古镜么?
照见疤痕那日,你说要与我同修河图洛书之数。"
蝶儿指尖抚过他紧蹙的眉峰,将沾着野菊香气的吻印在那道新添的箭伤上。
山风突然卷起满地落花,在他们周身旋成阴阳双鱼的形状。
老爷爷的竹杖重重敲击岩石,惊散了这转瞬即逝的异象。
当马蹄声自山道传来时,蝶儿正将最后一针收进香囊。
绣着"坎"字的布料裹住晒干的夜合欢,花汁渗进金线缝隙,在阳光下泛着血痂般的暗红。
烈焰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拴在古槐下的黑马。
"抱紧。"他咬开缰绳时,齿间落下几片槐花。
蝶儿的脸贴在他染着松烟气息的后背,听见铠甲下传来紊乱的心跳——那是与三日前卦象所示完全不同的韵律。
山路转过第七道弯时,他们望见了王府飞檐上悬挂的青铜风铃。
离日公主的朱红轿辇停在垂花门外,轿帘上金线绣的凤凰正啄食着烈焰的族徽图腾。
蝶儿袖中的香囊突然发烫,绣着八卦方位的布料渗出细密汗珠。
"从此门进去,你要面对的不仅是离日。"烈焰突然勒马,掌心覆住她握着缰绳的手。
王府后厨飘来的炊烟在空中扭曲成卦象,惊得栖在角楼的白鹤振翅而飞。
蝶儿将脸颊贴上他后背铠甲,冰凉的金属表面映出她眼中跳动的星芒:"当从狼群中救我,可曾想过要面对什么?"
暮色西合时分,他们牵着手踏进垂花门。
白管家捧着茶盘迎上来时,紫砂壶嘴溢出的水汽在空中凝成"巽"字形状。
蝶儿袖中的香囊突然撕裂,夜合欢花瓣纷纷扬扬洒在青石板上,每片都带着与柔妃画像背面相同的墨迹。
当最后一片花瓣沾上烈焰战靴时,西北角的柴房突然传来陶罐碎裂声。
正在磨箭的老婆婆打翻了药篓,晒干的断肠草混着朱砂滚过石阶,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血痕。
暮色将青石板上的夜合欢花瓣染成紫绀色时,蝶儿忽然嗅到木樨香里混着铁锈味。
柴房檐角垂下的蛛网簌簌震颤,老婆婆枯枝般的手指正死死抠住门框,指缝里渗出的朱砂顺着裂开的陶片,在石阶上画出半幅残缺的河图。
"婆婆!"蝶儿提着裙摆冲进柴房,绣鞋踩碎的药渣迸出酸苦气息。
老妇人发间别的银梳坠在地上,梳齿间缠着的灰白发丝还沾着新鲜血迹。
门外侍卫的玄铁靴碾过晒干的断肠草,枯叶碎裂声惊得墙角药篓里的守宫簌簌乱窜。
烈焰的剑鞘擦过蝶儿耳畔带起劲风,鎏金螭龙纹映出侍卫首领瞬间惨白的脸。"谁准你们动我的人?"他掌风劈在对方胸甲时,青铜护心镜竟凹陷成八卦凹痕。
侍卫踉跄着撞翻晾药竹架,晒干的紫河车如血蝶纷扬,落在蝶儿扶起婆婆的衣袖上。
"王命不可违。"侍卫抹去嘴角血沫,露出镶着金牙的冷笑。
他腰间令牌刻着的"巽"字沾满泥污,与蝶儿腕间银镯碰撞出刺耳鸣响。
烈焰的指节捏得发白,剑刃挑开对方衣襟时,露出内衬上绣着的离日公主徽纹——金线凤凰正衔着半片染血的卦象。
蝶儿按住婆婆腕间暴起的青筋,发现老人掌心用朱砂画着与柔妃遗物相同的星宿图。
破碎的药罐里爬出三只红头蜈蚣,蜿蜒着钻进她裙裾的绣花褶皱。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飞了角楼顶最后一只白鹤。
"备马。"烈焰突然收剑入鞘,剑穗上缀着的墨玉卦牌扫过侍卫咽喉。
他转身时铠甲下摆扫落满地紫河车,碾碎的花汁在青石板上洇出离卦纹路。
蝶儿扶婆婆坐在竹椅上,发现老人蓑衣内衬缝着二十年前的宫缎残片,褪色的并蒂莲纹正与她襁褓上的绣样重合。
离日公主的轿帘在夜风中轻晃,金线凤凰的眼珠是用西域血珀镶嵌的。
当烈焰的黑马踏过垂花门时,轿内突然飘出掺着曼陀罗香的轻笑:"表哥的箭伤可大好了?"
蝶儿袖中的香囊又开始发烫,绣着"坎"字的布料渗出细密水珠。
烈焰径首穿过飘着药香的游廊,战靴踏碎月光在青砖上投下的凤凰尾翎。
离日公主扯断腕间珊瑚珠串,血红的珠子滚落在她逶迤的裙裾间,像极了柔妃画像背面未干透的墨点。
"那老奴最怕蜈蚣呢。"公主突然提高嗓音,镶着东珠的护甲划过轿帘上振翅的凤凰。
正要跨进厢房的烈焰猛然顿住,月光将他投在茜纱窗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蝶儿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发现那道淡金疤痕正在吸收月光,如同二十年前难产而亡的柔妃,在临终时突然回光返照般的容光焕发。
角楼传来白鹤凄厉的长唳,惊醒了蛰伏在瓦当里的守宫。
当最后一声更鼓淹没在夜雾中时,离日公主的护甲己深深掐进轿帘上的金凤眼珠,血珀碎片扎进掌心,在茜纱上洇出妖异的卦象。
月光偏移时,蝶儿发现厢房窗棂上趴着七只红头蜈蚣,首尾相连摆出北斗之形。
婆婆给的药囊突然裂开,晒干的夜合欢混着朱砂洒在脚踏上,竟慢慢聚成凤凰垂首的图案。
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惊得守宫悉索钻入墙缝,却在青砖表面留下蜿蜒的荧光痕迹——与柔妃生产那夜,钦天监在产房外记录的星轨图分毫不差。
晨光初透时,蝶儿袖中藏着的药囊仍在发烫。
昨夜洒落的朱砂在青石缝里凝成点点红斑,正随着日头升高蒸腾起呛人的苦味。
烈焰将温好的牛乳羹推到她面前,银匙柄端雕刻的螭龙须恰好压住食案上未干的"坎"字水痕。
"王爷今日该尝尝新贡的云雾茶。"蝶儿指尖蘸着茶汤,在紫檀桌面勾出半幅残缺卦象。
门外洒扫的小厮憋着笑抖落满地玉兰花瓣,因着廊下捧着碎瓷片的婢女刚经过第三趟——离日公主晨起梳妆时,又砸了整套青釉缠枝莲纹茶具。
烈焰握着她的手在卦象上添了笔,剑茧蹭过她腕间银镯:"东南角的箭楼该重修了。"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布帛撕裂的脆响。
离日公主最宠爱的碧衣婢女抱着扯破的织金帐疾步而过,发间斜插的珍珠步摇正簌簌颤着水光。
王府庖厨飘来的炊烟在空中打了个旋。
蝶儿研墨时,烈焰正用匕首削着支新箭矢,松木清香混着墨香,将书房染成段流动的山水长卷。
廊下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白管家捧着裂成两半的翡翠镇纸叩门时,额角还沾着飞溅的胭脂膏。
"公主说...说..."老管家袖口露出的腕子泛着青紫,"说王爷若再不去送行,便要烧了当年柔妃娘娘赏的百鸟朝凤图。"
蝶儿笔尖悬在《洛书》注疏上,墨汁滴落处恰是"巽为风"的卦辞。
烈焰削箭的手指骤然收紧,刀刃在虎口割出细痕,血珠渗进箭杆纹路竟凝成凤凰尾羽的形状。
窗外忽然掠过道黑影,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是离日公主养的玄凤鹦鹉正啄食晾晒的卦签。
暮色西合时,蝶儿将绣着八卦方位的披风系在烈焰肩头。
金线绣的坎卦在晚风里泛着粼粼水光,与他腰间螭龙玉佩碰撞出清越声响。"该去道个别。"她指尖拂过披风内衬,昨夜婆婆缝进去的艾草叶正散发着驱毒的清苦。
离日公主的茜纱灯笼将庭院染成暧昧的胭脂色。
当烈焰转过第七根盘龙柱时,带着曼陀罗香的风突然卷起满地合欢。
公主从太湖石后扑出的瞬间,金丝牡丹广袖里抖落数十只荧蓝的凤尾蝶,发间垂落的东珠正巧勾住他箭袖的云雷纹。
"表哥闻闻这西域夜昙。"离日公主将整束白花强塞进他臂弯,花蕊里爬出的红蜘蛛迅速钻进衣料褶皱,"比那疤脸丫头调的香如何?"
烈焰后退时撞碎了廊下青瓷莲纹缸,浮萍间游动的锦鲤突然翻起肚白。
公主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他颈侧箭伤,在旧疤痕上拖出三道新鲜血痕。
藏在假山后的婢女们突然发出惊呼——那尾濒死的锦鲤竟在月华下泛出与蝶儿脸上相似的淡金色。
夜雾漫过垂花门时,蝶儿正在修补昨夜撕裂的香囊。
晒干的断肠草突然在银针下渗出紫红汁液,将绣线染成与柔妃遗书相同的诡谲色泽。
西北角柴房传来陶罐碎裂声,惊得她指尖银针坠地,在青砖上戳出个与二十年前相同的星宿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