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将合欢花的甜腻揉碎在更漏声中,蝶儿俯身拾起银针时,檐角铜铃忽地撞出串清音。
青砖上的星宿孔洞泛着幽光,像极了她七岁那年偷看的钦天监密卷。
西北角的陶罐碎片沾着某种粘稠的墨绿色液体,在月光下蜿蜒出蛇蜕般的纹路。
"定是阿烈又偷试火药了。"她将断肠草染红的香囊贴在胸口,绣着比目鱼的绸面渗出柔妃生前最爱的鹅梨帐中香。
穿过游廊时特意绕开那丛木香花——昨日烈焰说要在花开时为她扎架秋千。
北院的石榴树上缀满琉璃灯笼,却比不得白昼时蝶儿新制的萤火纱灯。
她提着裙摆避开满地碎瓷,忽觉绣鞋沾了黏腻,低头见是半融的冰糖葫芦,鲜红糖壳里裹着的山楂竟生出了细小白毛。
"阿烈?"
雕花门内溢出缕缕青烟,混着龙涎香与某种发酵过度的葡萄甜味。
蝶儿指尖刚触到门扉,忽听得琉璃盏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离日公主拖着长调的吴侬软语:"表哥可知南诏有种情蛊,要拿新娘心头血养在合卺杯里?"
透过窗纱破洞,她望见离日公主正将烈焰的手按在鎏金暖炉上。
男人玄色衣襟己散开大半,露出当年为她挡箭留下的狰狞疤痕。
离日染着丹蔻的手指沿着疤痕游走,突然用银簪挑起抹猩红药膏:"表哥这伤若用雪山玉髓膏调理,何至于每逢阴雨就椎心刺痛?"
蝶儿死死咬住袖口防止呜咽溢出。
那雪山玉髓膏原是她翻遍医书寻得的方子,却因缺少君药金线蟾衣迟迟未能制成。
三日前翡翠分明说内务府新贡了二十只金线蟾蜍。
"蝶儿只会用艾草灰敷衍表哥罢?"离日突然轻笑,发间九鸾衔珠步摇扫过烈焰紧闭的眼睑,"就像她给父皇调的安神香,说是掺了天山雪莲,实则连波斯商人都不屑收购的陈年橘络。"
烈焰的喉结在烛火下滚动,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似在挣扎。
离日趁机将个嵌宝金环套上他手腕,环扣闭合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咔嗒"声。
蝶儿认出那是暹罗国进贡的锁心环——去岁秋狝时烈焰曾亲手为她猎过暹罗孔雀。
夜风卷起满地合欢残瓣,有片花瓣正巧贴在蝶儿颤抖的指尖。
她突然想起两个时辰前,烈焰出门时说要去取她最爱的那支紫竹洞箫。
此刻那支洞箫正斜插在离日的妆奁匣上,箫尾缀着的杏色流苏己被换成妖冶的孔雀翎。
"好表哥,闻闻这伽蓝香。"离日点燃支雕着裸身天女的蜡烛,袅袅青烟竟在空中凝成凤凰形态,"当年姑母就是用它让父皇写下立太子的诏书......"
蝶儿踉跄后退撞翻了门边铜盆,水面倒映的月亮霎时碎成万点金鳞。
她终于看清烈焰腰间挂着的不是自己绣的比目鱼香囊,而是枚缀满东珠的并蒂莲荷包——与柔妃棺椁中那个染血的荷包一模一样。
铜盆倾倒的轰鸣惊碎了满庭寂静,水面残月裂作千万片细碎的金鳞。
蝶儿踉跄后退,绣鞋踩在黏腻的冰糖葫芦上,糖壳碎裂声像极了她胸腔里炸开的骨血。
喉间腥甜冲散了鹅梨帐中香,袖口银线绣的缠枝莲己被咬出破絮,舌尖尝到铁锈味才惊觉唇角渗了血。
"谁在外头?"
离日公主的娇叱裹着伽蓝香破窗而出。
蝶儿透过糊满泪水的睫毛,望见烈焰猛然撑起身子,锁心环在烛火下折射出妖异的红光。
他额前垂落的发丝凝着汗珠,脖颈处青紫血管如盘踞的毒藤,可那双总盛着星河的眸子此刻竟蒙着层灰翳——就像柔妃薨逝那夜,父皇凝视水晶棺时的眼神。
"阿烈......"
破碎的呼唤混着血沫溢出,却被离日突然拔高的媚笑淹没:"原是表嫂来贺我们新婚之喜?"鎏金暖炉被踹翻在地,火星溅上孔雀翎流苏,烧出缕缕带着异香的青烟。
蝶儿看见烈焰的手背暴起青筋,却仍任由离日将染着丹蔻的指尖探进他敞开的衣襟。
满地陶罐碎片突然映出七色磷光,蝶儿恍惚想起钦天监密卷上的箴言:"荧惑守心,妖星现于中宫"。
那滩墨绿液体不知何时己漫至足边,蒸腾起的气泡里竟浮着金线蟾衣的碎屑——三日前她亲手晒在药庐的君药,此刻正化作离日腕间金铃的垫衬。
"雪山玉髓膏......"
蝶儿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个掐丝珐琅盒,盒内药膏还凝着她割破指尖滴入的血珠。
昨夜她趁宫门下钥前偷闯太医院,翡翠提着灯笼替她遮掩时,裙摆沾满御花园的夜露。
而此刻药盒边缘的缠枝纹正与锁心环的图腾严丝合缝,仿佛早有人用金线将阴谋绣进命理。
烈焰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玄色衣袍被扯落的瞬间,露出心口处那道月牙形旧疤——那是他们大婚夜,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说:"此处永远只为你跳动。"离日的银簪却己抵在那处,簪头淬着的猩红药膏正化作血泪状的珠串,顺着肌理纹路渗入皮肉。
"别看......"
沙哑的哀求突然炸响,蝶儿惊见烈焰眼底掠过一丝清明。
他染着伽蓝香的手指深深抠进紫檀木榻,木屑混着血珠滚落在并蒂莲荷包上。
窗外的合欢树无风自动,满树琉璃灯笼突然接连炸裂,飞溅的彩色琉璃如星子陨落,在蝶儿绣着木香花的裙裾上割出细密裂痕。
当第一片琉璃划过蝶儿脸颊时,她看见烈焰突然弓起身子,背上旧伤疤诡异地泛出金红纹路,仿佛皮下埋着千条苏醒的火龙。
离日公主的九鸾步摇应声而断,衔着的东珠滚落进满地荧惑磷光里,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烈焰喉间挤出破碎的喘息,指尖凝着冰霜去抓那支紫竹洞箫,白玉箫孔却渗出带着情蛊香气的血珠。
夜雾中传来更鼓闷响,子时的梆子声惊起满宫宿鸟。
蝶儿转身逃向游廊时,听见身后传来绸缎撕裂的声响,混着离日得逞的娇笑:"好表哥,你可知伽蓝香混着金线蟾衣,便是最烈的......"余音被夜风绞碎,木香花架轰然倒塌,柔妃生前最爱的鹅梨帐中香终于被血腥气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