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诊所隔壁的小镇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和阳光晒暖被褥的混合气息。单人病房里,杰西卡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腰间的绷带层层叠叠,掩盖着下方己经结痂但依旧狰狞的伤口。窗台上的小雏菊是艾登带来的,鲜亮的黄色在惨白的病房里倔强地绽放。
身体在抗生素和精心的护理下缓慢恢复,但某些伤口,深植于灵魂的褶皱里,却在寂静中悄然溃烂。
白天,她还能勉强维持平静,甚至和前来探望的护士、艾登聊几句小镇的闲事,比如面包店新出的蓝莓派,或者玛莎大婶家刚出生的小羊羔。她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被单的边缘。
但当暮色西合,医院走廊的灯光熄灭,病房沉入被窗棂切割的、斑驳的黑暗时,地狱便准时降临。
“不——!!!”
凄厉的尖叫撕裂夜的宁静,带着令人心碎的恐惧和绝望,猛地从病房里爆发出来!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受伤般的痛哭。
值夜班的护士早己习惯,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病房里,杰西卡蜷缩在病床一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冷汗浸透了病号服,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双眼圆睁,瞳孔涣散,里面倒映着不存在的捕兽夹、坠落的深渊和冰冷枪口的火光。她死死抓着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杰西卡!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噩梦!你在医院!很安全!” 护士熟练地安抚着,声音温柔而坚定,轻轻拍着她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杰西卡狂乱的眼神才慢慢聚焦,认出眼前熟悉的面孔和明亮的病房顶灯。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但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这样的夜晚,几乎成了惯例。
维克多站在病房门外,阴影笼罩着他高大的身形。他没有进去,只是透过门上的观察窗,沉默地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护士安抚的声音,杰西卡压抑的抽泣,都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颌线却绷得如同刀刻,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沉静的寒潭之下,冰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转身,脚步无声地离开走廊的灯光,融入医院大厅更深的阴影里。艾登正等在那里,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疲惫。
“又发作了?”艾登的声音很轻,带着无力感。
维克多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大厅角落里正在播放晨间新闻的电视上。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本台最新消息。昨夜,毗邻我镇的橡树镇发生一起恶性案件。据警方初步调查,疑似两伙贩毒分子因利益冲突发生火并。现场发现三具男性尸体,均有枪伤。据目击者称,曾听到激烈枪声和爆炸物声响。值得注意的是,现场并未发现大量毒品,警方怀疑有价值不菲的‘货物’被第三方劫走。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警方呼吁市民提供线索……”
画面切到橡树镇郊外一处废弃仓库的航拍镜头,警戒线拉起,警灯闪烁。虽然打了马赛克,但地上隐约可见的人形轮廓和散落的弹壳触目惊心。
艾登的注意力也被新闻吸引,眉头皱得更紧:“橡树镇?离我们不算太远…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他叹了口气,显然联想到了杰西卡和维克多的遭遇,“这些亡命徒…”
维克多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屏幕上。橡树镇?火并?毒品被劫?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中如同冰冷的齿轮,瞬间咬合转动!布雷特那张带着残忍快意的脸,艾米莉那优雅冷酷的微笑,瞬间与这则新闻重叠!
他清楚地记得工厂里雷克和强森那些“货”的包装——透明塑料袋,他并没有带走,而火并的双方…会不会是艾米莉试图清理工厂事件的尾巴,结果被另一股势力黑吃黑?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线索,如同毒蛇般从黑暗中探出了头。复仇的棋盘上,一枚新的棋子,被动地摆了上来。
艾登还在为杰西卡的状况和世道的混乱忧心忡忡:“杰西卡这样下去不行…心理的创伤比身体的更难愈合。或许…等她再好一点,送她去远一点的疗养院?换个环境,彻底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维克多终于将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开,转向艾登。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但在那深潭般的平静之下,艾登似乎看到了一种更加坚定、更加冰冷的东西在凝聚。
“远离?”维克多的声音低沉,如同寒铁摩擦,“伤害的源头不根除,逃到哪里,阴影都会如影随形。”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医院的墙壁,再次落回那间病房,落在杰西卡惊惧的泪眼和查理的伤口上。“噩梦不会因为换张床就停止。”
艾登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强调安全和疗愈的重要性。但看着维克多那双眼睛,看着他眉宇间沉淀的、仿佛用钢铁和寒冰锻造的意志,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维克多的意思——只要艾米莉和布雷特还在,只要那些制造恐惧和伤害的毒瘤还在逍遥,杰西卡就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
维克多不再言语。他最后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仿佛要将杰西卡此刻的脆弱和痛苦深深烙印在心底,作为永不枯竭的燃料。然后,他转身,朝着医院大门外走去。背影在晨光中拉长,沉默而坚硬,像一把正在缓缓出鞘、亟待饮血的复仇之刃。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杰西卡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陷入了不安稳的浅眠,眼角的泪痕未干。窗台上的小雏菊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