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干活,别磨磨唧唧的!”
“老不死的,还装清高呢?”
“臭老九,走资派!你以为你还坐讲台上讲课呢?现在就是个挑牛粪的臭虫!”
清晨的农场边缘,几辆破旧的独轮车斜靠在泥洼旁。雪地混着粪水,散发出刺鼻的酸味。
十几个青年扎着红袖章,正围着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妇,手里不是拎着雪块,就是抓起泥巴往他们身上砸。
那对老人正低头在挑牛粪,动作缓慢却不懈怠。男人穿着打了补丁的灰棉衣,背脊微驼,脸色蜡黄;女人则戴着顶洗得发白的棉帽,双手冻得通红,依旧默默干着手头的活。
“你们看看!这就是以前的大学教授,现在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干脏活累活?呵!”
“呵什么?还不如咱们,咱们是正经人,他们是人民唾弃的臭老九!”
为首的一个青年,脸瘦得像竹竿,戴着副破眼镜,但一看就不识几个字,嘴里骂得最欢。
“老东西!”他朝男人丢了一团混着泥的稀雪,“你还想腐蚀我们?还整天教育我们读书?你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叫你知道我们贫下中农最光荣!”另一个青年也跟着起哄,抓了把湿泥巴就往老头身上糊去。
那老者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没有怒火,反倒带着一丝沉重的怜悯。他咳了一声,语气温和却坚定:
“你们年纪轻轻,骂人图一时痛快,可要知道,读书并不是为了高高在上,是为了明理,为了开化脑筋,将来吃苦的,不是别人,是你们自己。”
“哈哈哈哈!”那瘦竹竿青年一仰头大笑,尖着嗓子叫道,“听见没有?这老东西还想给我们讲理,拿着那一套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来蛊惑我们!你以为你是谁?你早被打倒了!”
他叫做梁小成,原是城里调来的知青,因会拍马屁混成了知青组的临时负责人,最爱在领导面前表现“立场坚定”。
此时他眼中闪着狠光,走上前又踹了老者一脚,尖声嘶喊:“你要是再敢讲那一套资本主义腐朽思想,我就举报你是反革命!”
“梁小成,你过了!”老头身边的老太太终于抬头,声音颤抖却不甘示弱,“你可以侮辱我们身份,但不能连做人最起码的尊重都丢了!”
“尊重?你配?”梁小成呸了一口,“你们这些臭老九,早该挨斗!给我挑干净点,不然今天一顿饭都别想吃!”
老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望着头顶灰沉沉的天喃喃道:“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不读书,不学知识,这一辈子就只能在乡下放牛挖泥巴……”
“他妈的你还念诗?”有人叫骂着又丢来一团稀泥,首接砸在老头脖子上,溅了一脸。
正当众人笑闹不休,一声低沉而冷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住手。”
众人一愣,纷纷回头。
只见一辆牛车停在远处的山口边,萧敬山头戴军帽、身披棉大衣,正大步走来。他身后是赵二虎,还有几名神情不安的知青。
萧敬山脚步稳健,眸光如电,望着那群欺负老人的人,一言未发便走到了老两口身前,低头看了眼被泼脏水的衣襟,又瞥见老头脸上那条尚未干涸的泥痕,心头一紧。
是他没错。
这张面孔,和宛如给他看过的黑白合照一模一样。
——她的爹,叶教授。
“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萧敬山沉声问。
梁小成一脸狐疑:“你是谁?哪来的?多管闲事可不是好习惯。”
“我是三里屯赶来的生产骨干,受公社赵主任指派来农场调研学习。”
萧敬山亮出那张盖了章的介绍信,字正盖鲜红,“现在我以调研组组长的身份问你,欺负老人就是你们搞建设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