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山不慌不忙,把药箱摆到院子中央的方桌上,“赵主任,药方在这里,药材账目也在这里。我问你一句:要不要看看这药用了啥?光那几味药,山里根本找不到,要走十几里地翻山越岭才有,我跑了三趟,才凑出这么一锅药来。”
说着,他从药箱里抽出一叠油渍渍的账目,一张张摊开,指着上面,“黄连五两,马齿苋三两,炒白术六钱,还有麝香一角钱,光是这几味,市面上抓一副得多少钱?我那两百工分,是按最低算的。还不算我熬药的柴火、米糠,还有熬到半夜的工夫。”
人群里顿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他这话……听着倒像是有理。”
“你看看那单子,还真是逐项写清楚的,连米都记了。”
“可咱老百姓谁掏得起那么多工分啊……”
赵二虎这时也插了一句:“赵主任,那天我也在。他们仨来时,一身酒味不说,张嘴就嚷嚷‘你是赤脚医生,不给咱们看病还要脸不’,还打翻了人家熬的药罐子,骂完就走。这要搁谁身上,也不能忍吧?”
赵主任转头看向刘俊安,“他说得对不对?”
刘俊安气得脸都红了,张口结舌半天,只吐出一句:“他造谣!我那天是空肚子喝凉水才……才……哪来酒味!”
“我当时也在场。”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人群中响起,众人一看,是镇粮管所的老丁头,“我亲眼看见你仨拎着瓶儿往萧敬山家门口走,还在街口买了两块红苕干,说是‘吃点垫垫底,不然等下药劲大’——你现在翻脸不认人,算啥?”
“你放屁!”王泽详跳脚,“你一个粮所的,跑来给他当人证,是不是也吃过他家的药?”
老丁头冷笑:“老子一辈子烟酒不沾,身板比你硬气,药我没吃过,但眼睛还没瞎。你们三人连糯米酒都喝上了,一看就是大集上吃得不干不净,才拉成那样的!”
“那也是他见死不救!”刘俊安死死咬住,“要是换成别人,哪怕给点碱面水,也比他坐在屋里抄经书强!”
“我那不是经书。”萧敬山从竹筐里抽出一卷抄方,“是我师父留下的药案笔记,按症施治,就得认真分析。你们几人连症候都不说清,还想一张嘴就吃药?真当治病像吃糖豆?”
他顿了顿,看向赵主任,“我今天来,不是为撇清,是要正名。我只想问一句:这世上还有不给钱的米?还有不要工分的劳动?”
赵主任沉默了。
众人也一时没了声。
这时,担架上的胡雨萱忽地“哎哟”一声,翻了个身,吓得几个社员赶紧围上去。
“醒了醒了!”
“快,拿水来!”
“别动她!她……她好像又要拉!”
萧敬山面色如常:“她没死,但撑不了多久。真要救她,就得我那丸药,一次三粒,喝热姜汤送服。”
赵主任终于开口:“药还有吗?”
“还有。”萧敬山提了药箱,“但药不是白来的。我开诊也不是白做的。我不是菩萨,更不是老娘。今天要不是为了让众人明理,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些曾骂过他的社员、妇女和几个在墙根冷眼旁观的后生。
“我救人,但我不救蛮横、不救白眼狼,更不救讹人拿命换廉价的家伙。”
赵主任长出一口气,“药你先给,诊后我做主,工分该怎么算怎么算,咱回头公社出面评定。”
“那就好。”萧敬山拎着药箱走到担架边,从里头拿出一个小瓷瓶,“张嘴,姜水谁有?”
“我我我!”一个大嫂忙递上个搪瓷缸,“我家老爷子胃寒,早上煮了一锅。”
“好。”萧敬山取出药丸,用手背比了温度,又细细看了胡雨萱舌苔,确认无误后,才将药丸投入口中,用姜汤一一送下。
不多时,胡雨萱眉心微舒,呻吟着:“……不疼了……不凉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真把人救回来了?”
“这药……还真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