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将清海河染成锈迹斑斑的绸缎,炎思衡的玄甲铁骑撕开最后一道包围圈时,北明皇长子刘武的战旗己破碎得只剩半幅。马蹄声与垂死者的哀嚎声中,这支残军终于逃出生天——然而这不过是另一场死亡倒计时的开始。
“清点人数!”荀公若勒住缰绳时,暗红披风上凝结的血痂簌簌碎裂。他身后蜿蜒的队伍里,拄着断矛的士兵在泥泞中蹒跚,折断的箭矢在铠甲缝隙间颤动。斥候传来的消息令人窒息:二十万帝国大陆军团正以饿狼扑食之势狠狠咬在他们身后的几百公里之外,若是帝国日夜兼程,第二天就能追上北明的残军。
可是伤兵实在太多多,全军又苦战一天,人马疲惫之时,身为军衔最高的荀公若不得不出来代替还在昏迷的刘武主持工作,冒险下令暂时休整再继续向后撤退。
“全军暂时停下休整,休整期间加强警戒。哨位由三人一哨改为六人一哨,警戒范围扩大一倍,全军禁止明火!”荀公若这边刚下令,北明的士兵就立刻行动了起来。看得出,即使深陷困境,士气低落的北明士兵纪律性依旧良好。
临时营地架起时,最后一缕天光正被暮色吞噬。荀公若掀开军帐的瞬间,裹挟着血腥气的寒风灌入肺腑。帐内残存的将领齐刷刷望来,每张面孔都像是被战火灼烧过的青铜面具——第一军幸存的高级将领包含刘武、荀公若在内不足5人。刘武身负重伤依旧昏迷,荀公若因为是参谋长只是身上沾满血污,倒是没受什么伤,剩下的将领不是左眼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就是按在案几上的右手缺了两根手指。
“殿下的脉象如何?”炎思衡突然出声,此刻经过长时间战斗的年轻旗本的嗓音沙哑,甲胄缝隙间露出染血的里衣。他腰间那柄斩落过二十七颗敌将首级的陌刀,此刻竟在烛火中泛着脆弱的微光。
荀公若解下佩剑搁在沙盘边缘,剑鞘与木案相撞的脆响让所有人肩头一颤。“军医剖开殿下战甲时,三根断骨刺离心脏仅差半寸。”他说话时盯着案上摇曳的烛火,仿佛那是维系着某种希望的圣火,“但真正要命的是这里——”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戳向太阳穴,“殿下亲眼看着三千亲卫被踏成肉泥。”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悲鸣,某个伤兵在梦魇中嘶吼着“放箭”。炎思衡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当主将的精神先于肉体崩溃,整支军队就会变成无头蝇虫。
“游骑兵第一师何在?”荀公若突然发问,声音冷得像淬过冰的刀刃。
这个问题让空气陡然凝固。炎思衡解下护腕扔在沙盘上,金属碰撞声惊得众人瞳孔收缩。“三天前黎明,我的斥候看见他们的战旗往临凌方向移动。”他扯动嘴角露出森白牙齿,“像被狼群吓破胆的羊群。”
“哗啦”一声,某个将领碰翻了水碗。褐色的药汤在羊皮地图上晕开,恰巧淹没了象征临凌的三角标记。“李永肃,他怎么敢!”有人从牙缝里挤出嘶吼,“殿下的军令和他在阵前立下的军令状难道是摆设吗?”
“这怎么可能?第一师竟会抛弃我们?”
“他们竟然敢无视殿下的命令,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将领们的声音破裂着,震惊与不信交织在每个字里行间。
“军法官们究竟是如何工作的?他们就如此轻易地同意第一师撤退了?平日里那些威风凛凛的军法官,在这一刻竟然退缩了?!我们北明的军队怎能有这样无能的败类!”军账内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每个音节都像是在嘲笑那军纪的荒谬。
“我们在疆场上拼死战斗,流血牺牲,却换来了这等屈辱的结局……”将领们的悲愤如同烈火中的岩浆,一触即溢。
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他们的怒火和悲泣能够唤回失去的荣光。他们的争吵声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无力,若是第一师还在,或许胜利的天平会倾向于他们。
“够了!”荀公若一掌拍在案上,青铜灯台轰然倒地。跳动的火苗在他眼底燃起两点金芒:“现在争吵能让我们多活半刻钟吗?能变出粮草还是天兵天将?”’他抓起沙盘旁的令旗,旗杆“咔嚓”折断在掌心,“都给我睁眼看清楚——”
染血的令旗碎片飘落在沙盘上,覆盖住象征帝国的黑色标记。二十万大军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而他们这支残军连握刀柄的力气都快耗尽。
“只能先撤去临凌。”炎思衡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那里至少我们在临凌还有数万军队和足够大军支撑半年的粮草。”
嗤笑声从角落传来。辎重官扶着渗血的肋部冷笑:“炎旗本怕是杀红了眼?从这里到临凌要穿越三百里平原,我们伤兵占七成,骑兵的战马早被射成了筛子!”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包扎草率的伤口,“知道现在每天要死多少兄弟吗?五十!等走到临凌,坟头草都能喂饱敌军的战马!”
炎思衡突然抓起案上的水囊,将最后几滴水淋在沙盘上。水流顺着沟壑蔓延,在象征临凌的位置聚成小小的水洼。“西天前我己派出信使向临凌求援。”他沾着水渍在案上画出三道箭矢符号,“最迟明日黄昏,临凌的援军就能赶到。”
帐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荀公若瞳孔骤缩——这等同于未得军令私自调兵,按律当斩。但此刻这个疯狂的赌注,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报——!”传令兵突然撞进帐内,额头还带着擦伤:“东南方约2000米发现敌骑踪迹!”
所有争论戛然而止。炎思衡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荀公若抓起染血的战盔,帐外传来慌乱的马蹄与金铁碰撞声。生死抉择被压缩成瞬息,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回响。
“拔营!”荀公若的吼声撕裂凝滞的空气。他抓起令旗残片狠狠插进沙盘中的临凌标记:“能站着的带不能走的,活人给死人收尸!就是用爬的,也要在五天内给我爬到临凌城下!”
暗夜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伤兵们相互搀扶着爬上运粮车,战马喷着带血沫的鼻息拖动残破的盾车。炎思衡的陌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将最后几顶帐篷的绳索斩断——这些曾经象征荣耀的军帐,此刻不过是拖慢逃亡脚步的累赘。
第西日破晓时分,地平线上突然腾起三道狼烟。瘫坐在运尸车上的士兵挣扎着撑开眼皮,看见晨雾中浮现出金色龙纹战旗。临凌守军铁甲的反光刺破迷雾时,整支残军爆发出野兽般的哭嚎——那是不甘、狂喜与劫后余生混作一团的嘶吼。
然而当临凌高耸的城墙映入眼帘,更深的阴云正在天际积聚。二十万帝国大陆军团的战鼓声己隐约可闻,这座孤城终究不过是风暴中的最后一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