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阳冲过去时，苏守诚的扳手“当啷”坠地，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他按住苏泽的人中，触到皮肤下冰凉的冷汗——那温度像极了昨夜他替苏糖盖被子时，她指尖的凉。
“哥你醒醒！”
苏糖晃着苏泽的肩膀，校服领口扯开道缝，露出锁骨处的旧疤——那是十岁时他背她摔的。陆骁阳看见她发间沾着的草屑，想起今早她蹲在医院草坪上捡落叶的模样，喉间猛地发紧。
“让开！”
护士推着担架撞开玻璃门，碘伏瓶在金属托盘上晃出轻响。苏泽被抬上担架时，右手突然滑落，掌心的小太阳挂件滚向陆骁阳脚边。他弯腰捡起，挂件边缘还带着苏泽的体温。
“患者血压60/40！”
护士撕开苏泽的病号服，露出胸口未愈的手术疤痕，“术后应激性休克！”
苏糖的视线被血红色刺痛，想起Dr.White说“心脏瓣膜损伤比报告严重”时，手术刀在无影灯下的冷光。她想靠近担架，却被陈素珍死死拉住——母亲的蓝布衫蹭过她渗血的膝盖，带着股焦糊味，像今早煮糊的绿豆汤。
“糖糖，别看。”
陈素珍把她的头按在怀里，“别让你哥看见你哭。”
苏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烫伤疤。她听见陆骁阳在跟医生交涉，声音低沉得像暴雨前的云层；听见顾晨打电话时的克制，每个字都带着颤音；听见苏守诚蹲在墙角，扳手在掌心转得“咯吱”响。
“陆少，ICU探视时间过了。”
护士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苏糖抬头，看见陆骁阳站在ICU门口，白衬衫后背洇着汗渍，后颈的草莓创可贴歪了一角。他转头看她，眼底映着ICU的冷光，却在对上她视线时，忽然笑了——那抹笑像根火柴，在黑暗里划出细小火苗。
“给你。”
他走到她面前，递来颗橘子糖，“甜的。”
糖纸发出轻响，像极了哥哥叠纸船时的声音。苏糖接过糖，发现包装纸上用马克笔写着“小太阳收”，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毛边，像他每次见她时，慌乱收回的目光。
“谢谢。”
她轻声说，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是打游戏首播时磨的，却在今天，用来按住她哥哥的人中。
陈素珍忽然起身，蓝布衫前襟的绿豆汤污渍己凝成硬块：“我去给泽泽拿换洗衣物。”
苏守诚抬头：“我陪你。”
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走远，身影在走廊尽头缩成小点。苏糖看见父亲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想起今早他偷偷把热鸡蛋塞进她书包时，粗糙的手掌擦过她手背。
“坐会儿吧。”
顾晨递来张椅子，“骁阳去买水了。”
她没动，盯着ICU门上的电子屏，数字跳得像她此刻的心跳。顾晨叹口气，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尖扫过她锁骨的旧疤：“苏泽哥会没事的，他那么宠你。”
“宠我……”
苏糖重复着，忽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所以他才会打我，才会说断绝关系，才会……”
“那是因为他怕拖累你。”
陆骁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攥着两瓶矿泉水，“他偷偷跟医生说，放弃治疗。”
苏糖猛地转身，矿泉水瓶“啪”地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陆骁阳别过脸，喉结滚动：“他把手术同意书签了，用的是你的名字。”
记忆突然闪回——手术室门口，Dr.White说“需要首系亲属签字”，她攥着笔的手在发抖，而哥哥当时，己经替她做好了选择。
“笨蛋……”她喃喃道，“大笨蛋……”
陆骁阳忽然伸手，把她按进怀里。他的白衬衫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橘子糖的甜，像哥哥工装上的味道。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听见他说：“我没告诉他，你签了备用方案。”
苏糖一怔，想起手术室里，Dr.White说“摘除脾脏代偿心脏功能”时，自己毫不犹豫的“签”。她攥紧陆骁阳的衣角，发现那里有块新的油渍——是刚才抱她时，蹭到她校服上的。
“他会恨我的。”她轻声说。
“不会。”
陆骁阳摸了摸她的头，动作笨拙却温柔，“他只会更宠你。”
走廊尽头，陈素珍抱着苏泽的蓝布衫走来，衣服口袋露出半片诊断书，“晚期”两个字被反复折过。苏糖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又多了，蓝布衫领口磨得起毛，像她每次给哥哥补袜子时，用的旧毛线。
“糖糖，”陈素珍把衣服递给她，“去给你哥换上吧。”
ICU门打开时，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苏泽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脸色白得像床单。苏糖想起七岁那年，他发烧说胡话，也是这样苍白，却仍把最后一块糖塞进她嘴里。
“哥。”
她轻声喊，把蓝布衫铺在床边，“我给你带了衣服。”
没有回应。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像倒计时，苏糖摸出兜里的橘子糖，剥开放在他枕边。糖纸在寂静中发出轻响，他指尖动了动，像在寻找什么。
“小太阳……”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苏糖猛地抬头，看见他睫毛在颤动，眼底蒙着层灰，却在看见她时，忽然亮了。她抓住他的手，触到上面的针眼，想起自己小时候打针怕疼，他总说“哥替你疼”。
“哥在。”他说，“别怕。”
苏糖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哭起来。她想起哥哥工装上的水泥灰，想起他缝了三晚的小熊，想起他打她那一耳光时，眼里碎掉的光。原来所有的严厉与推开，都是因为太爱，太怕拖累。
“对不起……”
她哽咽着，“对不起……”
陆骁阳站在门口，看着苏糖攥着苏泽的手，忽然想起自己父亲挥皮带时，永远紧闭的房门。他摸出兜里的小太阳挂件，轻轻放在苏泽床头——那里还躺着苏糖的小熊玩偶，缺耳处缠着他送的粉头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