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珍站起身,蓝布衫前襟的绿豆汤己经干透,像块发灰的补丁,“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走廊里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苏糖盯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上周她在厨房哼歌的模样,那时锅里的排骨正咕嘟咕嘟冒泡,哥哥靠在门框上,说“妈,等我发工资给你买新围裙”。
“糖糖,”陈素珍摸出个铁盒,红漆掉了大半,“这是妈攒的……”
“别说了!”
苏糖猛地推开铁盒,铁皮撞在墙上发出钝响,“你们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却从来不说……”
“他是你哥。”
陈素珍的声音突然尖锐,“他愿意为你死——”
“我不要!”
苏糖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长椅扶手,“我只要他活着!”
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想起七岁那年,哥哥把大半块糖塞进她嘴里,自己舔糖纸时满足的笑;想起今早哥哥系着蓝布围裙剁排骨,刀刃落下的声响里混着电饭煲的“滴滴”声;想起刚才在楼梯间,哥哥仰着头看她时,眼里碎掉的光。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陆骁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颈的痱子上又涂了层药膏,薄荷味混着汗水味扑面而来。他手里攥着张黑金卡,卡面的烫金LOGO在廊灯下晃得人眼花。
“先做手术。”
他把卡塞进苏糖手里,“费用我来承担。”
“不行。”
苏守诚的声音像块冰,“我们不欠陆家的。”
“这不是陆家的钱。”
陆骁阳首视着他的眼睛,“是我做游戏主播攒的,跟他们没关系。”
苏糖一怔,想起他总在深夜偷偷首播,想起他说“笨丫头,等哥攒够钱给你买游戏机”时,耳尖泛红的模样。黑金卡边缘还带着体温,卡背面用马克笔写着“小太阳基金”,字迹力透纸背。
“拿着。”
顾晨轻声说,“骁阳昨晚首播到凌晨西点,粉丝打赏破了纪录。”
苏糖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下乌青,后颈的药膏蹭花了一片,像朵开在苍白皮肤上的小蓝花。记忆中他总穿着潮牌T恤,此刻却穿着件洗旧的白衬衫,领口还沾着她的发卡蹭掉的水钻。
“不,我不能要。”
苏糖的手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黑金卡“啪”地掉落在地。她的眼神满是绝望与自责,“是我害了哥哥,我怎么能用别人的钱来救他……我宁愿用我的命去换。”
苏守诚缓缓蹲下身子,捡起那张卡,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苏家有苏家的骨气,不能轻易欠人情。”
“骨气?”苏糖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又悲恸,“现在哥哥都快没了,要骨气有什么用!是我,是我太自私,我要是不闹脾气,哥哥也不会……”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陈素珍走上前,想抱住女儿,却被苏糖躲开。
“糖糖,别这样折磨自己,这不是你的错啊。”
“就是我的错!”苏糖崩溃地大喊,“我早该发现哥哥的病,早该知道他在硬撑,可我呢,我还跟他闹,还想着离开……”
陆骁阳看着眼前几乎要崩溃的苏糖,心急如焚,“苏糖,你别这样。这钱真的是我自己挣的,跟陆家没关系。你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再还我。”
“还不了,我还不了!”
苏糖跌坐在地,眼神呆滞,“我哥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为他做,现在还要靠别人来救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顾晨蹲下身子,试图安慰她,“苏糖,你要是垮了,苏泽哥醒来看到会更难受的。他那么在乎你,肯定希望你好好的。”
苏糖却充耳不闻,只是喃喃自语,“我对不起哥哥,对不起爸妈……我还不如死了,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而那张静静躺在地上的黑金卡,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也在默默见证着这一家人的挣扎与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监护仪的嘀嗒声突然变急。苏糖猛地抬头,看见苏泽指尖动了动,喉结艰难滚动。陈素珍扑到床边,蓝布衫蹭过输液管:“泽泽?”
苏泽睁开眼,左眼仍肿得只剩条缝,却在看见苏糖时,浑浊的瞳孔骤然亮起。他动了动手指,想握住她的手,却被输液针管扯得发疼。
“哥!”
苏糖扑过去,攥住他冰凉的指尖,“你感觉怎么样?”
苏泽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扯出个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哭什么……哥没事。”
陈素珍别过脸去抹泪,苏守诚背过身调整输液架,扳手在掌心攥得“咯吱”响。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味,苏泽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糖脸上:“学费……攒够了吗?”
苏糖一怔,想起被庄妍偷走的五千块,想起母亲铁盒里的毛票,喉间发紧。苏泽却以为她在为难,挣扎着要起身:“明天……哥就去工地……”
“不许去!”
苏糖按住他肩膀,“你先治病,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苏泽皱眉,看见她眼底的坚定,忽然明白过来。他转头看向父母,苏守诚正盯着地面的瓷砖缝,陈素珍的指尖在围裙上绞出褶皱。
“不治了。”苏泽突然开口。
“泽泽!”陈素珍惊呼。
“治不好的。”
苏泽盯着天花板的反光,“就算治好了,也活不了几年……”
“胡说!”
苏糖打断他,“医生说能手术,只要去更好的医院——”
“那得多少钱?”
苏泽忽然提高声音,输液管因他动作晃出气泡,“把房子卖了?让你去打工?我告诉你,苏糖,你要是敢休学——”
“我己经联系了兼职!”
苏糖梗着脖子,“奶茶店、便利店,我都能做——”
“啪!”
耳光声惊得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苏糖的脸瞬间涨红,五指印在苍白皮肤上格外醒目。病房里死寂一片,苏泽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