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并没有在秦淮河畔那些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区域过多停留。他穿过喧闹的夫子庙广场，拐进了旁边几条相对僻静、也显得更加市井化的小巷。这些小巷没有主街那么宽敞整洁，两旁的建筑大多低矮陈旧，多是一些面向普通百姓的小商铺、手工作坊，以及一些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廉价客栈。空气中弥漫着更加复杂的市井气息：煤烟味、汗味、各种食物混杂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贫穷和压抑的气息。但这，才是更接近他当前处境的“真实世界”。
他放慢脚步，仔细留意着那些挂着“客栈”、“旅店”招牌的小门脸。这些客栈大多门面狭小，光线昏暗，看起来生意也并不兴隆。门口偶尔会坐着一两个无精打采的伙计，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的、同样穿着寒酸的住客。
林晏连续问了几家，报出的价格虽然比秦淮河畔那些大酒楼便宜了不少，但对于他来说，依旧需要精打细算。“最便宜的通铺，也要十五文一天，不管吃喝。”一个看起来睡眼惺忪的客栈掌柜，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眼，报出了价格。十五文一天……他带来的盘缠，必须省着花。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去城隍庙或者哪个桥洞底下将就一晚的时候，他在一条更加偏僻的巷子深处，发现了一家看起来格外不起眼的客栈。这家客栈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是在一块破旧的木板上，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三个字——“同升栈”。门脸更是狭小，只有一扇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木门，半掩着，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情形。
但吸引林晏注意的，是客栈门口那块同样破旧的、用粉笔写着字的布告板。布告板上，除了写着“本店客房，上下一律二十文，包两餐粗茶淡饭”之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专供各地赴考举子、童生落脚，信息交流，价格公道。”
举子、童生落脚处？信息交流？林晏心中一动。这听起来，倒像是一个专门为他们这些外来考生提供服务的廉价旅店。而且，还强调了“信息交流”，这正是他目前所需要的！他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粗布衣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稍微宽敞一些，但依旧简陋。大堂里摆着几张油腻腻的旧木桌和长条凳，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酒水、汗味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此刻并非饭点，大堂里的人不多。只有角落里坐着两三个穿着儒衫、看起来同样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正围着一张桌子，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带着几分焦虑和疲惫。
柜台后面，一个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掌柜，正拿着一本账簿，低头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账，听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住店？”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没什么情绪。
“是。”林晏点了点头，走上前去，“请问掌柜的，这里可是专供考生落脚的同升栈？”
“没错。”掌柜放下算盘，重新打量了林晏一眼，看到他那副独眼、黑袍、面色黝黑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看你这打扮……也是来赶考的？”
“正是。”林晏回答，“学生从江宁县来，欲往江南贡院求取功名。”他依旧没有暴露自己小三元的身份，只含糊其辞。
“江宁来的？”掌柜似乎来了点兴趣，“那可不近。刚到？”
“是，刚渡江，一路行来，颇为不易。”林晏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囊中羞涩的暗示。
掌柜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指了指门口那块布告板：“规矩都写在外面了。二十文一天，管两顿饭，都是些粗茶淡饭，别指望什么山珍海味。后院有通铺，十个人一间，被褥自己看着办，丢了东西本店概不负责。”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嘛，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各地来的读书人，消息灵通。你要是想打听些贡院的消息，或者找人交流下学问，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当然，信息也不是白给的，有时候，一句话，可能就值不少钱。”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林晏心中了然。这家客栈，看来不仅仅是提供住宿，更像是一个信息中转站，或者说，是一个专属于底层考生的“情报市场”。二十文一天，包两餐……这个价格，虽然依旧不便宜，但相比其他地方，己经算是很公道了。而且，还能接触到其他考生，获取信息……林晏盘算了一下自己怀里那点钱……省着点用，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
“好，多谢掌柜告知。”林晏点了点头，“那我就住这里了。”
“嗯。”掌柜拿起笔，在一本破旧的登记簿上划拉了几下，“姓名？籍贯？”
“石……不语，”他报出了自己新取的名字，“江宁县人士。”
“好嘞。”掌柜登记完毕，从柜台下摸出一块缺了角的木牌，扔给林晏，“后院，乙字伍号铺。自己找去吧。”
林晏接过木牌，道了声谢，便转身朝着后院走去。后院果然更加简陋。几排低矮的瓦房，围成一个小小的天井。所谓的“乙字伍号铺”，就是其中一间大通铺靠窗的一个位置。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弥漫着一股汗臭和脚臭混合的难闻气味。十几个铺位挤在一起，上面堆放着各种杂乱的行李和破旧的被褥。此刻，屋里己经有七八个人了。有的躺在铺上蒙头大睡，有的则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林晏这个独眼黑袍的新人进来，也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林晏默默地找到自己的铺位，将那个小小的行囊放在枕头边，然后便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环境虽然恶劣，但他的心，却反而安定了一些。至少，他有了一个临时的落脚之地。接下来，就是如何在这龙蛇混杂的南京城，在这举子汇聚的同升栈里，尽快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为即将到来的乡试，做好准备了。他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地倾听着周围那些举子们的谈话。信息，有时候，真的价值千金。尤其是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