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长江,踏上南岸这片承载着六朝烟雨、十代繁华的土地,林晏的心情却并未因脱离江宁地界而变得轻松。眼前这座庞大而古老的城市——南京,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一种比江宁县城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威压。
与江宁的古朴宁静截然不同,南京作为大明留都,昔日的帝国心脏,其繁华气派远非寻常州县可比。宽阔笔首的街道纵横交错,如同巨大的棋盘,将这座城市分割成一个个功能各异的区域。街道两旁,高大巍峨的建筑鳞次栉比,既有雕梁画栋、守卫森严的官宦府邸,亦有飞檐斗拱、香火鼎盛的寺庙道观,更有店铺林立、酒幡招展的繁华商区。
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绫罗绸缎的富商巨贾乘坐着华丽马车,前呼后拥;身着各式官服的官员骑着高头大马,神情倨傲地穿梭而过;更多的则是穿着粗布短打的平民百姓、挑担叫卖的货郎小贩、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等……共同构成了这幅喧嚣、繁华、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留都画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水粉的香气、药材的苦涩、河水的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权力和欲望的腐朽气息。
林晏行走在这繁华的街道上,却感觉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他那身虽然换过、但依旧朴素的粗布衣衫,以及脸上那饱经风霜的黝黑和右眼的眼罩,与周围光鲜亮丽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投向他的目光,大多是冷漠、鄙夷,或者干脆视而不见。这座城市的繁华,似乎与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寒门士子没有任何关系。
反而,那隐藏在繁华表象之下的、更加森严的等级秩序和更加残酷的生存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能感觉到,在这里想要出人头地,比在江宁县要困难百倍千倍!这里的竞争更加激烈,这里的关系更加复杂,这里的权贵更加高不可攀。
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这座城市上空笼罩着一股比江宁县更加浓郁、更加强大的“龙气”!虽然不如京城那般浩瀚磅礴,但也足以对寻常的术法异力产生一定的压制。这让他心中更加警惕,行事必须更加低调谨慎。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落脚之地,然后打探乡试的消息。林晏知道,像他这样的外来考生,大多会聚集在靠近江南贡院的夫子庙、秦淮河一带。那里客栈、酒楼、书肆林立,是文人墨客汇聚之所,也是各种信息交流的中心。
他打定了主意,便朝着夫子庙的方向走去。一路行来,穿过繁华街市,绕过巍峨官衙,终于,那片闻名遐迩的秦淮风月之地,渐渐映入眼帘。与城北的庄严肃穆不同,秦淮河一带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蜿蜒流淌的秦淮河碧波荡漾,画舫穿梭。河岸两旁酒楼茶肆、青楼楚馆鳞次栉比,红灯高挂,丝竹悦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和酒菜香味,充满了靡靡的、令人沉醉的气息。
即便是白天,这里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少穿着光鲜的才子佳人,或凭栏远眺,或泛舟河上,吟诗作对,谈笑风生。好一派“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景象!
然而,林晏看着眼前这片繁华风月,心中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他只觉得这靡靡之音,这醉生梦死,与自己此刻的处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更凸显出他这个寒门士子的格格不入和窘迫。他摸了摸怀里那几点银两,又看了看那些动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酒楼客栈,心中苦笑。别说享受风月了,恐怕连找一个最便宜的容身之所都异常艰难。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句古话,用在此刻的南京城,同样适用。林晏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感慨抛诸脑后。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收敛心神,开始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那些隐藏在繁华背后的、可能适合他落脚的、廉价的客栈或者……可以打短工的地方?毕竟,在找到稳定的收入来源之前,他必须先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寒门士子,想要在这繁华的金陵城立足,第一步,往往就是如此的艰难和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