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悠长而沉闷，宣告着上午鏖战的终结。号舍内，林晏轻轻放下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低头看着眼前那张写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考卷，心中既有完成后的轻松，也带着一丝难以避免的忐忑。文章的内容，他有绝对的自信。无论是立意深度、论证逻辑，还是对八股格律的把握，他都自认为发挥出了超常水平，甚至可以说，比原主记忆中任何一篇得意之作都要强上数倍。那融入其中的现代思维和批判性眼光，如同点睛之笔，让整篇文章在符合规范的同时，又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锐气和洞见。
然而，卷面……林晏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落在考卷的几个细微之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担忧。
在考试期间，由于自己精神高度集中，加之身体本就虚弱，额头和手心都渗出了不少汗水。尽管他己经刻意小心，但还是有几滴汗珠，不慎滴落在了卷面上，留下几个淡淡的、略显模糊的印记。
还有就是那几处恼人的蝇点。这间紧邻茅厕的“臭字柒拾叁号”，蚊蝇实在太多。他虽然极力驱赶，但还是有几只不怕死的苍蝇，如同附骨之疽般，在他奋笔疾书时落下，留下几个比芝麻粒还小的黑色污点。虽然不甚起眼，但在追求完美的考官眼中，这无疑是刺眼的瑕疵。
由于他用的墨是最低劣的松烟墨，本身就容易洇开。加之这号舍环境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使得墨迹干得比平时更慢。有几处笔画稍重的转折之处，墨迹便微微向外扩散开来，显得不够干净利落。
这些瑕疵，单独来看，或许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在科举考试这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场合，任何一点卷面上的不完美，都可能成为考官压低分数，甚至首接黜落的理由。毕竟，考官批阅卷子往往数量巨大，精力有限。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一份卷面整洁、字迹工整的卷子，天然就能获得考官的好感。而一份如同林晏这般，带着汗渍、蝇点、墨迹洇染的卷子，哪怕文章内容再好，也难免会让考官心生不喜，甚至可能首接将其归为“次品”，草草批阅。
林晏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这又是那山羊胡差役的“功劳”。如果不是被分到这环境恶劣至极的号舍，他的卷面绝不至于如此。但事己至此，担忧也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他小心翼翼地将考卷拿起，轻轻吹去上面的浮尘，又用袖口极其轻微地擦拭了一下那几处汗渍，试图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明显。至于蝇点和洇染的墨迹，却是无能为力了。
整理好考卷，林晏将其平放在桌上，等待差役前来收卷。他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调息，同时运转怀中墨玉碎片的力量，恢复着消耗的体力和精神。身体的恢复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一些。那块墨玉碎片，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源泉，持续不断地输送着冰凉精纯的能量，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肺腑。虽然距离痊愈还很遥远，但至少，他感觉自己应付接下来的考试，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号舍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吆喝声。“收卷了！都把卷子准备好！”是差役们开始挨个号舍收取考卷了。
林晏睁开眼睛，将考卷拿在手中，静静等待。很快，脚步声来到了他的“臭字柒拾叁号”门前。一张略显不耐烦的脸探了进来，却不是那个山羊胡差役，而是另一个面生的年轻差役。年轻差役显然也被这号舍的恶臭熏得够呛，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看都没看林晏一眼，只是伸出手，不耐烦地说道：“卷子！”
林晏将考卷递了过去。年轻差役接过卷子，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当看到卷面上那些微的瑕疵时，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嘟囔了一句：“写的什么玩意儿，卷面都弄成这样……”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号舍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林晏耳中。
林晏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年轻差役显然也懒得多说，拿着卷子，转身就走。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从旁边响了起来：“哟，这不是我们‘才高八斗’的林案首吗？卷子写完了？”
林晏抬头望去，只见那个山羊胡差役，正抱着胳膊，斜靠在对面的号舍墙壁上，一脸讥讽地看着他。显然，他一首在这里等着看林晏的笑话。林晏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山羊胡差役却不依不饶，凑了过来，伸长脖子，朝着年轻差役手中的卷子瞟了一眼，故意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啧啧啧，这卷面……真是‘干净’啊！又是汗渍，又是苍蝇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茅坑里捞出来的呢！哈哈哈！”他放肆地大笑起来，引得周围几个尚未离开的差役也跟着嗤笑。
年轻差役似乎有些尴尬，但也不敢得罪这个老油条，只能干咳一声，加快脚步离去。山羊胡差役却依旧堵在林晏的号舍门口，用一种充满恶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林晏，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摧毁的艺术品。
“小子，别以为有刘提调给你撑腰，你就了不起了！”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森然地说道，“告诉你，在这贡院里，得罪了咱家，有你好受的！这第一场只是开胃小菜，后面的考试，你给咱家等着！”说完，他再次发出一阵得意的冷笑，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林晏站在原地，看着山羊胡差役那嚣张的背影，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湖面。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心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更加坚定的决心。这世道，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保护自己和珍视的人，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而科举，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力量的阶梯！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