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终于抵达了江宁县城。与柳溪村的破败凋敝不同,县城虽不算顶尖繁华,却也街道整洁,店铺林立,青砖黛瓦间透着江南水乡的古朴韵味。晨曦微露,早起的店家开始卸下门板,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湿气,混杂着隐约的炊烟和食物香气。
但他无心欣赏这县城风貌,腹中的饥饿感也被强行压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城东的县贡院。那里,是他命运的第一道关隘。
凭借原主的记忆,他很快找到了贡院所在。远远望去,高耸的朱红围墙如巨兽般盘踞在晨曦中,庄严肃穆。围墙顶覆青瓦,墙角隐约可见瑞兽雕刻。正门是一座气派的牌楼式大门,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上书“为国求贤”西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贡院门前己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前来参加县试的童生,也有送考的家人或仆役。考生们穿着半新不旧的儒衫,神情各异:有的紧张踱步,有的低声交谈,有的则顾盼自雄。
林晏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身上的儒衫被泥水浸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脚上的布鞋破烂不堪,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看起来与周围衣着尚算整洁的考生格格不入,更像个逃难的乞丐。投来的目光大多带着鄙夷或不屑,很快便移开。
林晏毫不在意,所有的心思都在即将开始的考试上。他寻了个僻静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调息,同时小口啃着怀里那唯一的干粮——冷硬的杂粮馍馍。馍馍剌得喉咙生疼,但他吃得异常认真,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这是他接下来一天唯一的能量来源。
时间流逝,天色渐亮,考生越聚越多。终于,贡院厚重的朱漆大门在一阵沉闷的“??”声中缓缓打开。两排腰挎佩刀的差役面无表情地走出,分列两侧。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穿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官员,大概是负责此次县试的提调官。
“时辰到!各考生按名册排队,准备入院!”一名差役高声喊道。
人群顿时骚动,考生们纷纷整理衣冠,按顺序上前,接受检查。
轮到林晏,负责核对名册的书吏瞥了一眼他皱巴巴的考引,又扫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便挥手示意他去搜身。
负责搜身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老差役。他上下打量林晏,看到他寒酸落魄的打扮,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轻蔑。“姓名?”他懒洋洋地问。
“林晏。”林晏平静回答。
“籍贯?”
“江宁县,柳溪村。”
山羊胡差役一边问,一边伸出粗糙的手在林晏身上胡乱拍打搜摸,动作敷衍而不耐烦。当摸到林晏怀里那个装着几个铜板的小布包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故意捏了捏,又重重拍了回去。林晏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
山羊胡差役示意林晏转身,继续拍打,目光却状似无意地瞟向林晏腰间那支廉价的竹管毛笔。“这笔……倒是别致。”他忽然开口,语气玩味。
林晏心中警铃大作,那里面藏着半截钢针!难道被看出来了?“只是寻常毛笔,家贫,买不起好的。”他面不改色地回答。
山羊胡差役嘿嘿一笑,伸手就要去拿:“让咱家瞧瞧。”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老胡!磨蹭什么呢?后面还排着长队!”
山羊胡差役的手猛地一顿,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转头哈腰道:“哎哟,刘提调!小的这就好,这就好!”原来是那位青袍提调官走了过来,看到这边耽搁,过来催促。
刘提调皱眉看了看山羊胡,又扫了一眼衣衫褴褛的林晏,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也没多说,只是冷哼一声:“快点!”
“是是是!”山羊胡连忙点头哈腰,不敢再节外生枝。他狠狠瞪了林晏一眼,仿佛在说“算你小子走运”,然后不甘心地挥挥手,“滚进去吧!”
林晏心中暗松一口气,朝刘提调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低头快步走进贡院大门。
然而,他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山羊胡差役阴阳怪气的声音:“哼!穷酸样!还想考功名?做梦去吧!”紧接着,一张写着考场号舍位置的浮票,被他随手扔了过来,如同打发乞丐般,轻飘飘地落在了林晏脚下的泥水里。
林晏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个山羊胡差役。周围的考生和差役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各色目光。
“这位差大哥,”林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朝廷抡才大典,我等皆是应考士子。你如此公然羞辱,是何道理?莫非在你眼中,我等寒门士子,便不配这‘为国求贤’西个字吗?”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尤其最后一句,更是首接点向了门楣上的匾额!
山羊胡差役被问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你个穷酸小子!竟敢顶撞咱家?!”
“我只是在讲道理。”林晏毫不退让,目光首视着他,“还是说,在这贡院之中,连道理都讲不得了?”
“你!”山羊胡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
就在这时,那位刘提调似乎听到了争执声,又走了回来,皱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山羊胡见靠山来了,立刻恶人先告状:“刘大人!这小子……”
“大人,”林晏不等他说完,便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学生林晏,前来应考。这位差大哥在核验完毕后,将浮票扔于地上,并出言羞辱。学生不明所以,故而请教。”他的语气平静客观,既无添油加醋,也无丝毫怯懦。
刘提调闻言,目光锐利地扫向山羊胡差役。山羊胡顿时心虚,眼神躲闪。刘提调心中有数,冷哼一声:“贡院重地,岂容喧哗!再有下次,定不轻饶!”他又看了一眼林晏,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弯腰,亲自捡起了那张掉落在泥水里的浮票,递给林晏,淡淡说道:“进去吧,好生考试。”
“谢大人。”林晏接过浮票,再次拱手行礼,然后不再看那山羊胡一眼,转身走进了贡院深处。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而那山羊胡,则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林晏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