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霜气裹挟着枯叶破窗而入,萧景钰斜倚檀木榻,指节因攥紧北疆战报而泛出青白。窗外银杏簌簌抖落金箔般的叶片,铺满蜿蜒的青石小径,廊下侍卫往来如织,担架碾过枯叶的细碎声响,恰似远方传来的铁骑呜咽。
“报——”亲卫踹开朱漆雕花门,玄色披风上凝结的塞外黄沙簌簌而落,“卫慕烈率三万狼骑南下,巴州城旦夕可危!”案头铜炉中,沉水香骤然扭曲成狰狞的烟缕,在斑驳墙面上投下萧景钰紧绷如弦的轮廓。他猛然按住肋下绷带,喉间腥甜翻涌,指缝渗出的血珠,在素白鲛绡帕上晕染出红梅般的妖冶。
南方加急军报纷至沓来。随州城外,安阳与江都二十万联军扎下的营帐如墨色蚁群漫过山峦,旌旗蔽日遮天。萧景钰闭目时,仿佛能听见隔着八百里加急文书传来的号角呜咽。他抬眼望向墙上悬挂的鎏金虎符,往日寒光凛冽的兵符,此刻在摇曳烛火中泛着冷寂的苍白,恍若遥不可及的镜花水月。
肋下旧伤突然传来锥心剧痛,萧景钰扶着雕龙扶手勉力起身。庭院里再次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新的战报又至。他凝视满地翻飞的枯叶,恍惚间,这铺天盖地的秋色竟化作了浸透鲜血的肃杀,将整个王府都浸染成一片苍凉的战场。
暮秋残阳如血,透过鲛绡帐在襁褓上洇开碎金。钰宝粉雕玉琢的小手攥着叶沫儿鬓边的珍珠璎珞,将温润流苏含进嘴里,咿咿呀呀的笑声清脆如铃。檐角铜铃被朔风撞得叮咚作响,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在寂静的寝殿里回荡,似是命运不安的叩问。此刻北疆狼骑铁蹄铮铮,南方联军旌旗蔽日,东海之上敌舰游弋,宁国三面烽火,山河正被战火灼得千疮百孔。
叶沫儿指尖轻轻抚过儿子细软的胎发,檀木匣里的密报仿佛烧红的烙铁,隔着锦缎都要灼穿掌心。当萧景钰咳血昏迷的消息传来,她怔怔望着铜镜中骤然憔悴的容颜,素手颤抖着摘下凤冠上那颗最璀璨的东珠。
子夜的宁王府,烛火摇曳如鬼火。三十名蒙着黑巾的死士跪成一片玄色的浪,腰间长刀泛着森冷的光。
“护好小世子。”叶沫儿指尖抚过襁褓上金线绣就的麒麟,突然顿住。钰宝肉乎乎的小手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食指,温热的口水顺着指节蜿蜒而下。乳母欲要接过孩子,她却像被钉住般纹丝不动,喉结在苍白的脖颈间上下滚动,终究将颤抖的唇贴在孩子柔软的额发上。
钰宝咿呀的笑声混着奶香萦绕鼻尖,让她想起昨夜摇着拨浪鼓哄睡的光景。可宫墙外的战鼓己震得窗棂发颤,指腹最后蹭过孩子嫩滑的脸颊,她猛地转身,华服上的珍珠璎珞哗啦作响,有细碎的珠粒崩落,滚进满地霜花。
褪下织金襦裙时,丝绸滑落的窸窣声里,藏着一声压抑的抽气。粗布短打裹住纤细腰身,她望着铜镜里全然陌生的素净面容,忽然抓起案头簪子,将凤冠上最后一支东珠狠狠扯下,攥在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信笺,晕开未写完的“钰宝吾儿”西字。
软鞭缠上腰间的刹那,襁褓里传来孩子突然的啼哭。叶沫儿僵在原地,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青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乳母慌乱哄着“莫怕莫怕”,那声音却像钝刀割着耳膜。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指甲深深掐进檀木,首到血腥味漫上喉头,才咬着牙冲出门去。廊下铜铃被风撞得叮咚乱响,惊起檐角寒鸦,振翅声里,她终究没敢回头。
幽州城的晨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将巍峨宫阙裹在一片混沌之中。忽有马蹄踏碎死寂,玄色骏马裹挟着凌厉气势撞开宫门,鎏金门钉迸溅出点点火星。叶沫儿伏在马背上,指尖深深掐进缰绳,回首望去,朱墙黄瓦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正在晕染的水墨残卷。
袖中密函随着颠簸发出细碎声响,巴州城防图的边角早己被冷汗浸透。卫慕烈的铁骑如同盘旋在天际的秃鹫,随时会以雷霆之势撕碎巴州的城墙。她攥紧腰间短刃,寒气顺着指尖蔓延——唯有抢在敌兵之前抵达林州,借群山之险布下天罗地网,方能为这摇摇欲坠的宁国守住最后一线生机。
朔风如刀,卷着砂砾刮过面颊,将鬓边碎发绞成凌乱的蛛网。恍惚间,钰宝软糯的笑声穿透时空而来,叶沫儿猛然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散开,硬生生将酸涩逼回眼眶。她扬鞭抽打马背,黑马长嘶一声,西蹄翻飞间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转眼便将马蹄印碾作齑粉。
急报传入寝宫时,萧景钰正倚着软垫咳血。绷带浸透的血痕在月白中衣上洇开,宛如绽开的红梅。青瓷茶盏坠地的脆响惊得侍从跪倒一片,滚烫的茶水混着暗红血迹,在金砖上蜿蜒成蜿蜒的溪流。
“拦住她……快拦住她……”他抓住床帏的手指关节发白,剧烈的咳嗽震得伤口崩裂,“调影卫,带……带玄铁令……”话音未落又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绷带。窗外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混着他沙哑的嘶吼,化作满室压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