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凝在琉璃瓦棱上,碎玉般折射着寒星微光。徐蕙兰立在穿堂风口,玄狐斗篷的滚边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她翻涌不止的心绪。往年这时,宁王萧景钰总会亲手为她披上镶金手炉,陪她在九曲回廊赏琉璃灯影,可今夜西跨院的暖阁却透出融融暖意——他正握着玉美人叶沫儿的手,指尖拂过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她掐着帕子的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看看这王府的好光景!”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些曾与我作对的蠢货,死的死、疯的疯,如今倒让个养猫的占了上风!若再让她安稳生下世子,我这王妃还算什么?”
话音未落,檐角的冰棱坠地碎裂,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飞远。那碎裂声,仿佛是她身为正妃的尊严和期盼,在寒夜里寸寸崩塌。她曾以为固若金汤的地位,如今竟像这琉璃瓦上的残雪,在他人的暖意中,一点点消融、滑落,只留下刺骨的冰冷和无尽的不甘。
贴身侍女琴音凑上前,熏香浸染的袖摆扫过徐蕙兰手背:“娘娘息怒,那叶沫儿仗着点姿色便拿捏王爷,不过是占了肚中那块肉的便宜。”她眼波流转,凑近主人耳畔,声线压得比檐角冰棱更冷,“奴婢今早瞧着她扶着腰挪步,连门槛都迈不利索,正是天赐的时机。”徐蕙兰抬眼望向偏院方向,琉璃灯在她瞳孔里碎成一点阴鸷的光,银护甲划过紫檀木栏杆,留下几道白痕。
偏院暖阁内,叶沫儿正由侍女挽星搀扶着试穿新制的锦袍。藕荷色缎面绣着缠枝莲纹,却掩不住她脚踝处的浮肿——那原本能踩稳梅花桩的足踝,此刻像浸了水的白玉,连凤头履都要松上两扣。膝头的白猫雪团儿忽然发出几声低吟,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喉咙里呼噜声也弱得像断了线的风筝。她有些疑惑,以为它是病了,于是伸手去抱,指尖刚触到猫腹便猛地一顿——那柔软绒毛下,竟藏着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像陈年蜜饯里掺了砒霜的冷意。
“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叶沫儿喃喃自语,指腹着雪团儿耳尖。这畜生每日准时来讨小鱼干,今日却蔫在墙角,定是被人动了手脚。她未声张,只将猫拢在怀里,目光落在窗纸上——那剪纸“喜鹊登梅”的缝隙里,正透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是琴音的青竹纹裙角。
卯时三刻,萧景钰带着一身酒气踏入暖阁。他解下染着龙涎香的大氅,见叶沫儿抱着猫歪在锦榻上,惯常带笑的眼角立刻蹙起:“怎么又抱着它?前儿太医刚说你气血不足,仔细猫毛沾了寒气。”说着便伸手去接,指腹触到雪团儿脊背时,瞳孔骤然收缩——那皮毛间除了熟悉的猫腥味,还混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软筋散的甜香。这毒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在漠北战场,敌军曾用此药让整营战马三日。
叶沫儿垂眸抚着鬓边珠花,声音轻得像飘雪:“挽星,打盆牛乳水来,本宫想净手。”她知道萧景钰己察觉异样——这男人鼻尖比猎犬还灵,当年能从十丈外闻出刺客袖中淬毒的匕首。果然,萧景钰抱着猫转身时,袍角扫过妆台,铜胎珐琅香炉“当啷”落地,香灰撒了一地。他对侍立的拂雪沉声道:“明日将雪团儿送去东跨院兽房,每日用硫磺水净身,没本王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靴底碾过香灰,留下一串深印。
徐蕙兰正坐在暖阁里拨弄鎏金熏球,银镶红宝石护甲划过球面,发出细碎的声响。琴音刚将燕窝羹端上来,雕花木门突然被踹开,萧景钰抱着雪团儿站在门口,玄色蟒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她手中的熏球“啪嗒”掉在锦垫上,金丝流苏颤得像受惊的蛇。
“所有人退下!”萧景钰的声音震得窗棂发颤。待下人全缩着脖子退出去,他将猫摔在桌上,雪团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徐蕙兰刚要开口辩解,脖颈己被铁钳般的手指掐住,檀木发簪被扯落,乌发如瀑般散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雪团儿身上下软筋散!当本王不知道你那些腌臜手段?”
徐蕙兰瘫在地上,额头磕在青砖拼花的字纹上,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石缝,“王爷明鉴!臣妾日日为玉美人操持膳食,只盼她平安诞下世子……”
“住口!”萧景钰抬脚踩在她手背,镶玉靴底碾过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去年你用夹竹桃粉毁了梅嫔的脸,上月又往贤美人的茶里下药,本王念在你是国相之女,睁一只眼闭一只。”他俯下身,龙涎香混着酒气喷在她脸上,“可玉美人腹中是本王等了多年的嫡子!你动他,就是动本王的根基!”桌上的雪团儿还在抽搐,猫爪挠出几道血痕,正滴在徐蕙兰的霞帔上。
暖炉里的银骨炭爆出火星,映着徐蕙兰惨白如纸的脸。她嫁入宁王府三年,从闺中娇女熬成执掌中馈的王妃,何曾受过这等折辱?可男人眼中的杀意让她牙齿打颤,只能抓着他的靴筒哀求:“王爷……臣妾真的是被冤枉的……”
“冤枉?”萧景钰冷笑,从袖中甩出个油纸包,正是琴音藏在院子里的软筋散,封口处还沾着她惯用的玫瑰蜡,“这东西是从你院子里翻出来的,你还想狡辩?”他揪住她的发髻,迫使她看向窗外——西跨院方向正升起一盏明黄琉璃灯,那是玉美人安寝的信号,“从今日起,你就待在这里抄《金刚经》,首到世子平安落地。”他松开手,徐蕙兰像破布娃娃般摔在地上,只听他最后一句狠话砸在耳膜上:“若世子有半分闪失,本王会把你做成灯油,挂在王府门口夜夜照着!”
更鼓敲过三更,爆竹声渐次稀疏。徐蕙兰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听着门外侍卫甲叶摩擦的声响,忽然想起三年前嫁入王府那日,萧景钰曾在红烛下为她描眉,说她眼尾的那颗朱砂痣像落霞。如今落霞沉了,只余下满室药香与猫的悲鸣,在春日的寒风里,碎成扎进肉里的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