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灌进领口时,阚二虎正对着手里的租房广告呵气。
租房广告上的地址藏在城中村深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晾衣绳上的衣服滴着水,滴在他脸上洇出深色斑点。
行至一处民居前,他抬头望去,三楼阳台垂着半截褪色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摇曳,绳上系着的那串风干的玉兰花……
来到三楼,阚二虎抬手叩响了门。
稍许,门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开门的竟是个面容姣好的小伙子,防盗门链只拉开三指宽,目光在他的身上警惕的停留两秒:“是来看次卧的?”
阚二虎赶忙点点头,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因寒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方将防盗门链解开,拉开门微微侧身让阚二虎进来。
铁门打开的刹那,一股子混着雪松香水的暖气扑面而来。
屋内与外面腊月的湿冷气息截然不同。客厅布置得有些杂乱,却不失格调,真皮沙发、复古茶几,角落里还摆放着几盆精心修剪的绿植。
阚二虎的视线在阳台护栏上停留两秒,铁条间距能挤过半个身子,连接处的焊点新得发亮,比看守所的窗栏少了一道横档,窗帘褶皱里还藏着片没撕干净的快递单,收件人姓名被划得粉碎……
小伙儿的目光落在他敞着的黑棉服上——倒数第二颗拉链齿早没了,金属扣在廉价化纤布料上压出深痕,车线在腋下处打了个死结,牛仔裤脚被露胶的黑皮鞋磨得毛边翻卷,鞋面贴着半片塑料商标,特别是帆布包肩带用铁丝缠着加固,补丁边缘的线头比他棉服上的车线还显眼……
“我叫林小稚,住主卧,次卧在那边。”林小稚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短发,不经意间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阚二虎。”说罢,阚二虎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木质地板擦拭得光亮,踩上去却悄然发出“嘎吱”声。
来到次卧门口,他轻轻推开门,房间布置得简洁温馨。
淡蓝色的墙面,一张单人床靠墙摆放,床边有个小巧的木质衣柜,窗户上挂着米白色的窗帘,拉开窗帘,窗户对着后巷,铁栏杆上缠着枯死的绿萝,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
“这房间五百块一个月,水电费平摊,押一付三。”林小稚跟在他身后,双手插兜,语气随意。
阚二虎思索片刻,觉得这房间确实如广告上所说,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他实在不想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其他住处,毕竟现在安稳落脚才是当务之急。
犹豫了一会儿,他咬了咬牙说:“行吧,我租了。”
林小稚嘴角微微上扬,说道:“那行,咱们签个合同。”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到客厅,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阚二虎。
阚二虎接过合同,认真地逐字逐句阅读起来,仔细确认每一项条款,确认无误后,在合同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林小稚也跟着签了字,随后伸出手,白皙的手掌摊开:“押金和第一个月房租,一共两千块。”
阚二虎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缓缓从帆布包里拿出钱,一张一张地数出两千块递给林小稚。
林小稚接过钱,随意地放在茶几上,说道:“钥匙给你,从今天起这间次卧就是你的了。冰箱分区贴着标签,厨房烤箱随便用,但别碰阳台上的储物柜,里面是我的旧物!”
阚二虎接钥匙时,注意到对方手腕内侧贴着片银色纹身贴,图案是串电路板,却在焊点处藏着朵极小的木槿花——他在五金店见过类似的潮牌贴纸,贵得能买半打保险丝……
“对了,晚上动静别太大,我睡眠浅。”林小稚叮嘱道,说完便转身朝主卧走去,轻轻关上了门。
阚二虎再次环顾客厅,心中五味杂陈。这小小的房子,即将成为他在这个城市的栖息之所,承载着他对新生活的憧憬与不安……
这时,主卧的房门又打开了。
林小稚靠在门框上摆弄钥匙串,金属环在指间转出细碎的光:“说起来咱俩倒是有缘,这出租广告我就打印了一张,随手就扔在了茂名公园。”
阚二虎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看似偶然的租房背后,还有这样的机缘巧合,他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叫林小稚的小子,心中的陌生感稍稍淡了几分。
“其实……是觉得你看着……”她扫过阚二虎的脸庞,“像能拧得动生锈阀门的人。”话没说完就被阳台的风打断。
“哦?哈哈哈,那我就是你出租广告上所说的威猛男生了?”阚二虎忍不住笑了,似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
林小稚的钥匙串在指间转出半道银弧,金属环碰撞声混着暖气片的咕嘟响:“威猛男生么……”他点点头,虎牙在灯光下闪过,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看你这体格,是做什么的呀?不会是拳击手吧。”
阚二虎没接话,视线落在茶几上两张皱巴巴的A4纸上,红笔圈着的“扛煤气罐、纯净水桶”旁边画着歪扭的肌肉线条,“防坏人”三个字被描了三遍,墨迹渗进纸纹,倒像谁在深夜里反复刻写的心事。
“能扛煤气罐是真的,在里头扛了五年螺丝筐。”阚二虎话出口才惊觉失言,喉间像卡了块生锈的铁丝。
林小稚的睫毛猛地颤了颤,钥匙串差点脱手,“你……你蹲过大牢?”
阚二虎的手指无意识绞紧帆布包带,“后悔了?”他哑着嗓子开口,脚己经往门口挪,“我这就走,押金……”
“别!”林小稚突然走过去拽住他袖口,指尖触到廉价化纤布料下的硬茧,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我……我妈说,蹲过牢的人更懂规矩。”
他背过身去摆弄钥匙串,“再说你都签了合同,违约金得赔双倍。”
这话让阚二虎顿住了。
“其实……”林小稚突然转身,钥匙串重新在指间转出银弧,“我打印广告时就想,找个能扛煤气罐的,总比找个半夜撬锁的强。”
这时腊月的风从阳台灌进来,吹得窗帘褶皱里的快递单碎片哗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