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布置简单的小屋,地上随意的扔着未打开的盒子,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泛着淡淡的金光坐在浴桶边缘熟睡着。
这人正是做梦的冯九,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动。洗尘丹的药力在他经脉中流转,如同一条苏醒的小溪,冲刷着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
梦境如烟般展开——
冯九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温暖的身体里。
他睁开眼睛——不,是那个“他”睁开了眼睛。这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身躯,正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矮凳上。
“九哥,手腕要抬高些。”
一双温暖的大手从身后握住他的小手,引导着他在宣纸上运笔。冯九闻到身后人身上传来的淡淡墨香,混合着某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爹爹...”孩童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发出,带着亲昵的依赖。
冯九震惊地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某一世的记忆!那个在任何困难面前总是嬉皮笑脸掩饰的男孩,此刻灵魂都在颤抖——他从未体验过被父亲握着手教写字的感觉。
“横要平,竖要首。”男人的声音温和而耐心,“九哥今天很认真。”
透过孩童的眼睛,冯九看到宣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稚趣。窗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只蝴蝶停在窗台上,翅膀轻轻颤动。
“歇会儿吧。”一只素手掀开珠帘,端着青瓷碗走进来,“娘亲熬了冰糖雪梨。”
冯九的灵魂几乎要融化在这声音里。女子弯腰时,一缕鬓发垂落,散发着淡淡的桂花油香气。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糖水,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送到孩童嘴边。
“小心烫。”
甜味在舌尖绽放的瞬间,冯九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这就是被母亲疼爱的滋味吗?他像个贪婪的乞丐,拼命吸收着每一个细节——女子眼角的笑纹,她衣袖上绣的兰草,甚至她喂食时下意识护在碗边的手指。
场景突然变换。
这次是在庭院里,孩童骑在男人肩上摘枣子。父亲的后颈晒得发红,却稳稳扶着他的小腿。“左边那个最红!”孩童兴奋地蹬腿,惹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九哥别乱动,当心摔着!”母亲端着竹篮站在树下,虽是责备的话,眼里却盛满温柔。
冯九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孩童眼中涌出——那是他自己在哭。在这个记忆里,夏日的蝉鸣、枣树的清香、父亲肩膀的触感,一切都真实得令人心痛。
忽然,画面开始扭曲。
“九哥要记住...”母亲的声音变得遥远,“无论发生什么...”
父亲的身影在消散前最后揉了揉他的头顶:“...都要勇敢。”随即用半截烧成的木炭在小孩的胸口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一把油纸伞。“勇敢的活下去,我和你母亲……”
“不!等等!”冯九拼命想抓住正在褪色的记忆,却看到孩童抬起的手穿过了父亲逐渐透明的身体。
整个场景如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无数碎片中闪过最后的画面:母亲将一个金色护身符打进孩童的身躯,上面刻着奇特的符文。
在完全坠入黑暗前,冯九看到那个孩童——那个不知几世的自己——站在一片血色残阳中,身后是燃烧的宅院。孩童转过身,面容模糊却隐约与现在的他有七分相似。虚影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印记...
画面再次变幻。
他看见雨。
绵密如针的雨,将天地缝制成灰蒙蒙的绸缎。青石板路上积水映出模糊的天光,一柄褪色的油纸伞在雨中缓缓移动,伞面上绘着半凋的星星。
伞下有三个人影。
左侧的男子身形颀长,一袭靛青长衫己被雨水浸成深色。他右手执伞,却将三分之二的伞面倾向右侧,自己的左肩早己湿透。冯九想看清他的脸,却只记得那修长手指上戴着的青铜指环,戒面刻着“悬壶”二字。
右侧的女子发髻松散,几缕湿发贴在颈间。她怀中抱着什么——那是个裹在杏黄襁褓中的婴孩。女子不时低头,冯九听见雨声中混着她哼唱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调子温柔得让他的心尖发颤。
伞太小了。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像一条流动的锁链,滴落在婴孩额间。男子慌忙用袖子去擦,女子却轻笑出声。他们说了什么?冯九拼命想听清,却只捕捉到零碎的字眼:“九哥...别着凉...”
突然雷霆炸响。伞面上的星星在闪电中鲜红如血。冯九看见襁褓中的婴儿——那分明也是自己!——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在婴儿的视线尽头,伞沿外的雨幕中,静静站着一个模糊的虚影。
那人影没有面容,却让冯九灵魂颤栗。他想尖叫预警,却发不出声音。
男子:“悬壶济世,引魂渡厄。错了吗?”
女子:“壶中三昧可医白骨,业火七重难渡痴魂。我只想让我的孩儿平安,为何转世了还纠缠。”
无面人:“你救起的每具躯壳里,都沉睡着三百道未偿的因果。你破了规矩,你的伞遮不住这雨。”
虚影抬手间,父母的身影如水中倒影般扭曲消散。油纸伞坠地,在积水中打着旋儿。雨越下越大,将最后一点杏黄色的襁褓也冲刷殆尽...
“不!”冯九猛然坐起,冷汗浸透全身。此时窗外己是深夜,他摸到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喉间还残留着梦中的呜咽。
窗外己是深夜,月光如水般照耀在室内冯九泡的的药桶上,洗尘丹的药效己过。
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手一片湿凉。
蜷起膝盖,把脸埋进双臂之间。药桶中的水己经冰凉,但他似乎感觉不到,梦中残留的温暖与现实中的孤寂形成鲜明对比,让七岁孩童的肩膀微微发抖。
他拼命回想那个金色印记的样子,却只记得一道模糊的金光。
“梦里所见父母是那么的清晰,为何睁开眼却怎么都记忆不清容颜。”
冯九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胸口,那里有一道自幼就有的淡红色胎记——形状恰似半柄破碎的油纸伞。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冯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最后那个画面里,前世的他似乎能看到正在回忆的“自己”。那个虚影抬手时,分明是在与现在的他对视。
冯九瞪大眼睛,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那不是梦...是记忆在召唤我。”
“那个男子应该是我第一世的父亲,戒指上的‘悬壶’,表明了他应该是一名医道大家。”
敢用“悬壶”二字者,必在医术上有通天之能,救苦之心,救难之得。传闻上古有一老翁悬壶于肆,夜则跳入壶中,内有仙宫玉堂。后以“悬壶”代指行医,衍生出“悬壶济世”的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