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像是怕吓到什么似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错在一起像是冬风吹动的芦苇，带着几分瑟瑟发抖的意味，脆弱得时刻会断。
窗子外面又起风了，一阵阵呜咽声，带着光秃的枝丫咔咔作响。
站在床边，全程目睹着邱成帮盛星河将身上的血渍处理干净，再给他盖上被子，叶清明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雷电交加的夜里，行驶在汪洋大海的一叶扁舟。
无需遇到冰山或是巨浪，只需一个小小的浪花，就足以让她船毁人亡。
这么久了，她居然忽略如此严重的问题，都没有注意到盛星河的身体……
“他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你们先出去吧，我照顾他就好。”将药给盛星河喂下，邱成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起身朝身后的几个人道。
他不是没有看到他们眼里的担忧，脸上的震惊和心疼是做不得假的，但是他也有他的难受。
盛星河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了，这一次居然是因为……
“邱大哥，真的不用送医院吗？”虽然知道邱成没有在开玩笑，刘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语气带了几分内疚。
这几天他们都在忙着找明儿的事情，有些忽略这个孩子。
“不用，他这是以前就有的毛病，不碍事。”邱成摇了摇头。
刘山和刘秀禾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眸子里多了几分歉意。
“走吧。”拍了拍叶清明的肩膀，刘秀禾轻叹一声，“让星河休息一下，我们先出去。”
他们几个里面，反应最大却又最快平静下来的，就是这个自从进了房间就站着再也没有动过的丫头了。
看着邱成转过身去，叶清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邱爷爷，我可以在这里和你一起等他醒来嘛？”
感受到落在自己背上执着的目光，邱成身体一怔。
“明儿，别闹，我们先出去吧……”刘秀禾朝叶清明摇了摇头。
“邱爷爷？”然而这一次，叶清明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弄清楚的。
叶清明的语气带了几分执着，目光投向盛星河，邱成眼里闪过一抹深邃，他醒来的时候，如果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应该会很欢喜吧？
当邱成点头的那一刻，叶清明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了救赎。
“那你在这儿吧，但别闹星河哦。”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刘秀禾没有再劝，她知道如今的自己改变不了这个孩子的想法。
也许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一些，可她难道忘记了，自己也还是一个病人啊？
朝床边走去，每抬一步都同灌了铅般的沉重，看着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叶清明别过头，“邱爷爷，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星河身体一直不好，她是知道的，她也听邱成说过是有什么问题，只她一直都以为是小问题，不甚在意，便也没有多问。
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所谓的身体不好，明显是致命的危机，可是邱成是怎么能够做到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是已经习以为常，还是……
一想到那种可能，叶清明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虽然身后的女孩很小心的掩饰，但邱成还是捕捉到了那声音里藏着的恐惧与哀伤。
心里微微一动，邱成想，也许有的东西可以改变一下，也许自己做的决定会是盛星河想要看到的呢？
“他有段时间不怎么吃东西，熬坏了胃，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转过身来，看着叶清明眸子里随这句话而浮现出来的悲伤，邱成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床上的人高兴还是担心。
“这才是他不怎么吃饭的真实原因吗？”轻轻呼了一口气，叶清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一些。
亏她以前还笑着跟他说，让他不要挑食，要多吃一些，而他呢？明明忍受着这么大的痛苦，却还是每次都会把自己夹过去的东西吃干净。
“算是吧。”轻叹一声，邱成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浓雾。
叶清明算是除了他之外，这个世上第二个真心实意将盛星河放在心口上的人了吧？
“有没有法子根治？”咬了咬牙，叶清明别开头，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
“这个病，只能够养着。”嗤笑一声，邱成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找医生看过了。”
“哪里的医生？村里的，镇上的？县里的，还是市里的？”一连串的话问出口，叶清明的语气既急迫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邱成。
问完之后，叶清明回过神来，脸色微微一变，“对不起，邱爷爷，我不是要问你……”
叶清明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怎么能够用这种质疑的语气询问邱成呢？他对盛星河的在意，哪怕是个瞎子也能够感受得到的啊。
县里还好说，市里的医院，哪怕是邱成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啊，自己这两句话，可不是往他的心头插刀子吗？
“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但是医生都说只能够养着了，这病不好治。”轻轻叹了一口气，邱成眸子深处闪过一抹苦笑。
便是省城他们都去了啊，除了医生说的话多了些，字写得潦草了一点，结果没有半点儿改变。
也亏得那些人，想了那么多的法子，弄了这么一个平日看着似乎不严重，但一不小心便能够要人命的主意。
随着邱成这句话说完，屋里的氛围逐渐沉重下来，像极了炎炎夏日里，暴雨倾盆的前兆，浓厚的窒息与压迫感铺天盖地，而他们就是那被压得连翅膀都挥动不起来的蜻蜓。
过了好一会儿，叶清明才从无力感中拔起来，轻叹一声道，像立下承诺一般，“邱爷爷，我以后不会让他乱吃东西了。”
吃东西只是一个小因素罢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而这一次……
想到这儿，邱成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别过头，“我自己会看着的。”
邱成话中拒绝与疏离的意味很明显，让叶清明想装傻都难。
眸子闪了闪，叶清明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道：“他这样子，是因为在家里担心我，没有好好吃饭导致的吗？”
她不怕被责怪，如果是她的责任，她不会推脱，因为任何一种都比憋在心里形成枷锁要好。
尤其是这把锁还是关乎于盛星河。
当盛星河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她再度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惧朝自己奔涌而来，原来不知不觉中，盛星河也已经在她心里面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虽然以前没有察觉，但当真正明白的时候，叶清明发现自己并没有出现任何排斥的情绪。
或许早在自己决定冲出去救下他，又或许是在他扑闪着那双纯真澄澈的眸子，让她看到了璀璨的银河的那一次，这不解之缘的种子就早已经埋下。
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孤零零一个人，有这么一个弟弟似乎也不错，即便是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拿盛星河颇无可奈何，即便他会长大，但是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那就，让她以后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也无妨不是吗？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依旧是事实，刘秀禾、刘山、邱成这些人都会先他们一步离开，到时候这片天宽地阔，她叶清明却是真的找不到归宿了……
可是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这样的话，日子会不会就不再那么难过？
而且，如果自己不管盛星河呢？那他又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盛星河是否还有亲人，可是相处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邱成提及其他的家人，哪怕是一次！
这样一看，似乎她们两个都将无依无靠了，那既然如此，报团取暖又有何不可呢？
看着叶清明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邱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过了许久，才轻轻叹口气，“你如果觉得是，那便是，你若觉得不是，那便不是。”
从刚刚那句话里，他听出了叶清明的意思，从她的眼神中，也读出了某些情绪，他想如果自己再狠狠心，直接点头就好了。
可是偏偏，他在最后那一刻犹豫了。
叶清明是一个好女孩，所以盛星河才会想要将她越抓越紧，可是他不能，他怕抓紧了，线就绷断了。
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都该是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做决定，当年盛星河的母亲如果不是将线拉得太紧，后来的一切或许也不会发生……
然而，邱成也非常的清楚，他之所以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将选择权交到叶清明的手中，仅仅是因为盛星河此刻躺在床上，对于外界的一切无法感知。
假若他醒了之后跟自己说，想要将叶清明死死地绑在他的身边，那么自己一定是动手的帮凶。
邱成的意思并不难懂，叶清明眯了眯眸子，笑道：“邱爷爷，那我不如等他醒了之后问他吧。”
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她也不必主动的带上这把有形的枷锁，即便心中早已经给自己判下了无期徒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