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茶楼里,半旧的窗杦,半旧的梨花木桌,半旧的陶瓷瓶里斜插着一只半开的莲花,阳光也只是撒下来一半,让茶楼半边透亮,半边隐在阴影里。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被恰到好处的安排着,多一分不行,减一分不可。
曹雪芹在写红楼时便惯用“半”字,不管是贾府的布置,还是夫人们的穿戴,虽金贵华美,但都是“半旧”的,因之这才这是一个真正世家大族方能够拥有的优越感。
若非是有足够的底蕴,哪里有这么多精贵物产代代遗传?所谓的不显山不漏水,但于细微之处却显天地,便也是如此。
若非这个房间里头没有那位着了一身崭新白色旗袍的女人,大抵也能够品出这么一个味道来。
女人手里端着一杯茶,目光投向那半开的窗杦,从侧边望去,无法瞧得她在琢磨什么,只是周身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哀伤。
邱章就这样在门口站着,低下头,将微抬起的眸子隐藏在阴影里,带着贪婪,也隐着怯懦,还混杂着卑微……
直到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
“你来了,怎么不出声?”嗤笑一声,曾兰挑了挑眉头,将手里的精致的茶碗放在了桌上。
“不敢打扰夫人。”邱章轻轻呼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将眸子里的神色尽数掩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有恭敬。
“你就是再不想打扰,不也打扰了?”曾兰摇了摇头,看着站着的人,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坐下说吧,你这样……难不成让我一直抬着头?”
曾兰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抬着头的,脖子微扬,修长洁白的脖颈线如同一只刚刚从天湖里飞出来的白天鹅。
邱章呼吸一窒,立马别过头,坐了下来,虽然努力克制内心的悸动,却还是差点儿撞到桌角,好在他反应够快,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没有说话,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提起茶几上的紫砂壶,曾兰倒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往对面递过去。
邱章愣了一下,受宠若惊的伸手去接,曾兰微微一笑,手指一松,只见那半杯茶水便从邱章的手背倾泻而下……
茶水虽不算滚烫,但是也绝对不凉,邱章的手只是稍微抖了一下,便停在了半空,任由那一杯茶的最后一滴都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怎么不躲开?”将空了的茶碗往桌上轻轻一掷,曾兰嘴角勾了一丝讥讽。
“办事不力,理当受罚。”邱章嘴角喏动了几下,最后低下了头,身体微微躬起。
“要这是一杯开水呢?”曾兰嘴角的嘲讽的弧度越发明显。
邱章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小声道:“那就更不能够躲了。”
“为什么?”曾兰再问。
这一次,邱章没有再回答,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
曾兰看他这样,心里的火气半天发不出去,只好哼了一声,“说事情吧,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说道正事,邱章似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双眉微皱,“本来这个事情该是没有大问题的……”
“我不想听你所谓的没有大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就行。”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跺,里面的茶水飘出来,溅了几滴在白净细腻的手背上,曾兰眉头微微一蹙,轻轻抖了抖。
邱章呼吸一窒,手里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一方白色的手帕落在了曾兰的手背上……
察觉到对方明显不悦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嘴角喏动了几下,“没……没事吧?”
“没事。”将那白色的手帕拿开,丢在桌上,曾兰神色恢复了平常,“继续说吧。”
“黄家兄弟得罪了当地的一群恶霸,这一次要找黄家麻烦,正好撞上了,那些人索性就将这件事情搅黄了,也是没有想到的事情。”邱章呼了一口气,眸子里多了几分懊恼。
要不是因为有这一群地痞无赖出来搅局,那个女娃娃绝对已经入了黄家的门,哪里还能够多待在那个傻子身边一分一秒?
“这倒是奇了怪了,一群地痞无赖,你拿他们没办法?”曾兰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轻蔑。
邱章哪里听不出来这话里面的嘲讽,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难道要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当年因为出了那件事情,他就不太敢在那个小县城做太大的动作,怕被老太太发现?
他知道这是理由,可何尝不是借口?在她的面前,他的确没有做到该有的承诺。
“算了吧,看样子也是那个孩子命好,不过还有一年的时间,他也不见得能够一直那么好命,不过那个女孩子的命怎么也那么好呢。”冷笑一声,曾兰别过头,望着窗杦外面那片天空,眸子里多了几丝冰冷,眉眼里面却好似染上了无尽的忧愁。
看着眼前的人,邱章的心瞬间加速跳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捏了拳头,如若下军令状一般,一字一句道,“夫人放心,这一次我亲自出手。”
邱章说完这句话之后,曾兰淡淡一笑,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你要怎么做?”
“傻子不能够明目张胆的弄,但是那个女孩子出点什么意外,却不是什么稀罕事情,那种地方,不小心掉水里或是失足从哪里掉下来一命呜呼的事情并不少。”邱章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但是那眼里的狠厉却如同夜里出巡的野兽。
“这么说……你有想法了,那我就不多说了。”唇角一勾,下巴轻轻一颔,曾兰的眸子里多了丝丝叹息,像是带着某种遗憾。
目送女人的离开,直到她上车,车子成为视线里的一个小点,邱章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伸手拿起桌上那方被丢弃的手帕,放在脸上深深地吸了一把……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但是当好消息到来的那一刻,这些心焦,不安便都显得如此的值得。
一个星期后。
听着来人带来的好消息,刘山高兴得不停地搓手,一叠声的感激怎么都说不完。
“刘山兄弟,东西我就给你放到这里了,时候不早,我得赶紧回去了。”将新的户口本和叶清明的学籍证明放到桌上,唐得宝起身告辞道。
“哎呀,这怎么行,都已经到了饭点了,唐村长怎么说也要留下来吃个饭!”刘山一听,顿时急了,赶紧起身去拦道。
“我真的还有事情,留不得。”看了一眼站在刘山身边的人,唐得宝眸子里闪过一抹深邃,但时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得体自然。
“那,那这样的话……”刘山挠了挠头,话里带了几分为难,“那我们下次再……”
“行,下次吧!”唐得宝哈哈一笑,拍了拍刘山的肩膀,起身离开。
转过身那一刻,唐得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跟这家人有任何的往来!
“唐叔叔。”眼看着唐得宝就要跨过门槛,叶清明眸子一闪,唇角一勾,清脆的声音响起,“谢谢你帮我们做的。”
“不客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唐得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一样平静。
“我送送你。”叶清明说完,便到了唐得宝跟前,“请。”
看着眼前脸上带着笑容的女孩,唐得宝“不用了”三个字顿时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不说,还不得不咽下去,然后点了点头。
叶清明微微一笑,和唐得宝一道出了门。
刘秀禾刚从厨房里将白糖蛋羹端出来,便看到堂屋里只剩下了刘山一个人,当即皱了眉头,“唐村长呢?”
“回去了。”刘山皱了皱眉头,目光从收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你也不拦着点。”刘秀禾话里带了几分不悦,将手里的蛋羹放在桌上,在她看来,别人帮了自家这么大的忙,怎么样都得好好感谢一下。
“唐村长不愧是好官啊……”刘山轻轻呼了一口气,话里带了丝丝感慨。
他把唐得宝的离开,看成了那种不愿意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优良作风。
这么一说,刘秀禾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也跟着感慨了一番,再环顾了两遍屋里,“那明儿呢,怎么也不见了?”
“她说去送送唐村长。”刘山嘿嘿一笑,脸上多了几分欢喜,“这孩子这么懂事,我觉得很好。”
“她当然是好的。”说道叶清明,刘秀禾眼里的神色瞬间柔软了下来,摸了摸桌上的东西,“总算是可以让她舒舒服服了。”
“是啊……”挠了挠头发,刘山附和道,“阿姐,咱明儿这么聪明,一定能够有大能耐,你就等着瞧吧。”
“什么大能耐不大能耐,我就求她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行了,顶多啊……再希望她能够活得比咱们轻松自在。”刘秀禾轻嗤一声,笑着摇了摇头,但是眸子里却也带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