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门被推开，杏儿让开位置，露出后面的江知意。
柴房内的人惊惧地看向江知意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奎伍等人。
江知意也一眼看清房内的状况。
十几个姑娘妇人缩成一团，身上穿得单薄，厚衣裳全都裹在几个被妇人抱在怀中的孩子身上。
孩子们看见有生人，也只是往妇人怀中缩了缩，眼里尽是麻木。
一屋子的人，不论大人小孩，都是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出来的肌肤上全是紫红的冻伤。
江知意又在这群人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兰儿！”
兰儿怀中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面部朝着内侧，江知意看不清孩子的样貌。
兰儿含泪，跪在地上无声喊着“夫人”。
随即，她露出与杏儿如出一辙的焦急神态，指了指柴房最里面。
那边有一张床，是之前府中公厨厨娘休息的地方。
江知意站在门口，被墙挡着，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踏步进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扑来。
房内人多，温度较外面稍好一点，但也仅是一点，门开得太久，好不容易攒的热气都散了，但女人孩子们抖着身子，谁也不敢说话。
不知是兰儿剧烈的动作，亦或是骤然刮进来的冷风，让那个孩子哭闹起来，嘴里大声喊着娘。
一时间，年纪小些的孩子纷纷憋不住了，哭声震天。
后罩房的其余房间顿时传来怒骂：
“哭哭哭，烦死了！”
“等人死了再哭丧吧，催命鬼！”
“要不是看在一屋子婆娘小娃还能换些吃食回来，老子早去把她们打死了！”
“哈哈哈，狗耀，你敢吗，那里面可是有镇北将军的亲表妹在呢！”
“那娘们，细皮嫩肉的，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快死了，不然……嘿嘿嘿。”
那些声音越发淫邪，自第一道骂声响起，女人们就忙不迭去捂孩子的嘴。
而江知意在听到“表小姐”三个字时，心跳蓦然一停。
亲卫们已经第一时间过去将那群人控制住，整整齐齐跪在了柴房门口。
离得最远的一间房，有个人偷偷摸摸往前面跑去，有亲卫要去追，被奎伍一个眼神制止。
“去找方县令，带一队衙役过来。”他低声吩咐。
一亲卫领命而去。
一群被收留的难民，谁给他们的胆子在千总府越过表小姐和夫人的丫鬟作威作福？
安北县的物资都是他们送的，当初夫人最先吩咐的，就是先把棉衣分发给孩子、女人、老人，其次才是身体强健的男丁，为何这一屋子的女人孩子还穿得如此单薄？
江知意顾不得这些，她快步往木板床走去。
冯妍清面色惨白躺在结块单薄的芦花被下，身子毫无起伏，江知意甚至不敢去探她的鼻息。
“娘，娘……”
小娃儿跌跌撞撞跑过来，伸手去够冯妍清的手。
是昊儿！
兰儿怀里的孩子，是昊儿！
“妍清，妍清。”
江知意同样在唤。
“昊、昊儿……”
冯妍清眼珠子动了动，气息微弱。
人还活着！
“奎伍！快遣人去寻大夫！”
她冲着门外喊道。
听到江知意的声音，冯妍清奋力睁开眼睛，
“表嫂……”
她摇了摇头：“没用的，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别瞎说！”
江知意眼眶红了。
冯妍清虚弱一笑，她的身体，她自然知道，若不是昊儿无人能相托，她早就撑不住了。
如今，表嫂来了，她强撑的这口气终于能散了。
她太痛了，撑不住了。
“表嫂，妍清求您一件事。”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你说。”江知意按住她的肩，不让她动弹。
“我走后，求表嫂收留昊儿。”她浑身无力，即便是稍微动动，这会儿也止不住的喘着粗气。
“娘……昊儿怕……”小凌昊听懂了，抿着唇，泪眼汪汪看着娘亲。
“胡说，你好起来后，自有你这个亲娘照顾着，我这个表舅母，哪来你这亲娘照顾得用心？”
听着如同临终遗言一般的话，江知意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表嫂，求您了，我不求昊儿日后大富大贵多有本事，您就当个玩意儿养着，给口饭吃就成！”
丧父丧母的孩子，总归是要活得艰难些的，但这世道，能活着，就是福气了。
“您要是不想养，就劳您把他送回冯家。”
日后如何，就看他的命了。
“又胡说，好好的孩子，怎么能当做玩意儿去养？”
这是答应了？
冯妍清露出感激的笑。
表嫂养着，比被送回冯家好，她的娘家人，惯会捧高踩低，连带着下一辈都养出了那样的性子，她的昊儿过去了，没有娘护着，得受多少委屈啊。
“昊儿……”她伸手去摸孩子的小脸，这孩子跟着她，受尽了苦头，“昊儿，日后娘不在了，你就跟着舅母，知不知道？要乖乖的，不许耍小性子，不许忤逆舅母，知道吗？”
“娘……娘不要丢下昊儿……”
凌昊被江知意抱到床上，他紧紧依偎在娘亲怀里，哭着摇头。
“不许哭！”
冯妍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孩子被吓得打了个哭嗝。
“昊儿，你是大孩子了，日后都不许哭！”
没了爹娘的孩子，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凌昊擦干眼泪，憋出一个长长的气嗝。
江知意低垂着眸子，不忍心看。
她心里明白，冯妍清，大概真的不行了。
不是万不得已，没有哪个母亲会丢下两岁多的孩子。
如果是她的安安……
不能想，稍微一想都会觉得心疼地要死。
“表嫂……”
冯妍清祈求地看着江知意。
“妍清，你放心，我会好好待昊儿的。”
冯妍清松了口气，意识越来越昏沉。
“表嫂，带……昊儿……出去。”
她不想让孩子看见她走的样子。
冯妍清看着二人背对她的身影，才放心一笑，陷入黑暗。
江知意喉间涌动，把孩子揽在怀中，一步一步沉重地往外面走，两个人，都抖得厉害。
杏儿、兰儿同样哭得满脸是泪，有孩子的几个妇人都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亦是眼眶泛红。
“将军夫人，显儿和昊儿是亲兄弟，求夫人一起收留吧！”
一个女人突然带着孩子跪在江知意面前。
怜娘低着头，眼里闪过精光。
能让冯妍清叫表嫂，且能让那两个丫鬟恭敬以待的，除了当初的千总之妻，如今的将军夫人，不作他想。
听说这位将军夫人久无所出，将军也不愿纳妾，若是，能让她将显儿也收养了，自已作为亲生母亲，想必也不用再过这苦日子。
江知意无心理她，昊儿的亲兄弟又如何，又并非一个母亲，真算起来，昊儿才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姐妹呢。
“求夫人怜惜！再说，昊儿年纪小，也需要有个嫡亲的兄长在身边陪着不是？”
江知意往旁边避，那女人同样往相同方向挪动。
怜娘偷偷掐了一把儿子，凌显立刻抬起一张小脸：
“夫人，我会比昊弟弟更乖，我可以照顾弟弟，不让您费心。”
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说出这样的话，江知意怎么看怎么怪异。
她心里不喜，面上自然就表露出来。
凌显看到夫人的表情，心里有些慌张，下意识看娘。
他从前在家中这样表现，总能在各位庶兄弟里，更得父亲一分偏爱，为什么夫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夫人……”
怜娘还想说什么，被江知意打断了。
她用披风将昊儿包住，捂住他的耳朵，轻声道：“昊儿能养在我身边，是因为他没了娘亲，你也想没有娘亲吗？”
凌显五岁了，已经懂得什么叫没了娘，他立刻惊恐起来，“不，我要娘，我要娘！”
声音太大，昊儿在江知意怀里抖得更加厉害，江知意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看，你儿子都没有嫌弃你，你就要抛弃他吗？”
江知意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女人。
如果真是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孩子，此刻该毫不犹豫抛弃这个宛若流民的亲娘，来投奔她这个将军夫人。
但他没有。
天下至纯至善的，永远都是孩子。
江知意的态度，让旁边几个蠢蠢欲动的妇人也歇了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