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伙夫营最近的伤兵营也有人闻见了这股味道。
侯树本是北疆一军户家的幼子，也是家中最后一个男丁，他入伍时，母亲差点哭瞎了眼睛，却还是打起精神，用一小袋粗粮替他聘了一个媳妇儿，希望能给家中留下子嗣。
但如今，他好似也快死了。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不知道花儿好不好，有没有怀上孩子，婚后第二天，他就匆匆赶赴战场，花儿必定是伤心的。
说起来好笑，其实他都没看清花儿长什么样子，拜堂时花儿盖着红盖头，洞房时烛光昏暗，第二天一早，天都没亮，他又急匆匆被差役带走，但花儿一定是好看的，北疆的女子，向来好看，也坚强。
幸好北疆民风开放，他死后，花儿再找户人家吧，她还那么年轻，不该像阿娘那样，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最终一个也没留下。
侯树只觉得胃部越来越疼，身上也越来越冷。
“张军医，张军医！求您再给小树一粒药吧，小树肯定能挺过去。”
他听见同族的哥哥在喊，他想摇头，告诉他，不要为难军医了，药是好药，可他身子太弱，也吃不下东西，张军医说，是他身体恢复能力不行，这种情况，吃再多药都没有用。
何必浪费呢？现在药多难得呀，不如留给其他有希望活下去的兄弟……
也许是快死了，他竟然闻见了幼时生病，阿娘给他煮的米粥的味道。
那时他也病得很重，阿娘以为他活不下去了，一咬牙去县里粮铺买了一小把碎白米，回来熬成一碗粥，给他喝了，谁知第二天，他竟好了起来。
好想再喝一碗阿娘煮的白米粥啊……
“阿娘……粥……粥……”
“小树，你说什么？”侯平含着眼泪凑过去听。
他被伤了腿，连皮带肉被高岚人的大刀削掉一大块，但他比小树强健，一粒药下去，高烧就退了，张军医给他敷了止血药，包扎了伤口，这些时日，已渐渐好转。
“好好，喝粥，等你好了，哥带你回家，买米，白花花的精米，让五婶儿给你熬。”侯平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他弟弟可怜啊，临走前，都要惦记着一碗粥，可那本不过是打仗时将士们最基本的配备罢了。
他们在前线替皇帝卖命打仗，他却连一点粮草都不给，他恨啊！
走了也好，以后不用再受罪，他近乎爱怜的摸着弟弟的脸，哥哥们大概也很快就要来陪你了。
困兽之斗，能撑多久呢？
营帐中几十名伤兵，此刻都异常沉默。
侯树年纪小，才堪堪十六岁，与他们家中的孩子、弟弟差不多大，他这副模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等等，”有人突然仰头吸了吸鼻子，“好像是有米粥的香味！”
营帐里气味混杂，又不通风，但若有若无的香味却穿过缝隙飘了进来。
“老陆，把帐帘拉开！”有人喊。
老陆是离门口最近的那个。
帐帘开了，香味更清晰了。
侯平大喜，他用力拍了拍侯树的脸：“小树，乖，别睡，哥去给你讨口粥。”
不管是谁，哪怕是替将军熬煮的，他也要定了，他知道将军受了伤，也需要补身子，他不多要，就一小口，给他弟弟尝个味儿，让他安安心心走。
侯平抹了眼泪，支起身子就要下地。
“我去，你腿不方便，跑不快！”
他只是少了一只胳膊，腿还能跑！
不等侯平反应，他就钻过掀开的帐帘，顺着味道寻去。
越走，香味越浓，他的肚子也越叫越厉害。
他看到了！
好多锅，每口锅上都飘着白汽！
这不像是专供某一个人的量，此刻，他的眼睛亮的惊人。
“喂，那个兵，别看了，就是你，干嘛的？”樊立干完活走出来，就看见一个眼睛闪着绿光的伤兵盯着锅。
是那个最凶的樊副将！
小兵白了脸，上前说了原由。
“嗐，早说啊。”
樊立立刻回去拿碗，想到江知意之前说的话，把落到锅底的勺子重新拿了出来，捞了上面粘稠的米汤。
“喏，你先把米汤端回去给他喝，告诉他，坚持下去，待会儿还有瘦肉粥。”
说着，他咧嘴一笑：“是仙女儿赐的，他吃完，一定会好起来！”
孙总厨本来以为樊立嘴馋想偷吃，已经举着大勺子追出来想锤他一顿，看到这情形，默默收了勺子。
小兵神色恍惚的回去。
“你怎么端回来这么多？那将军怎么办？”侯平急了。
“不是，有好多，好多好多。”小兵回过神。
他将碗递给侯平，俯下身子，对侯树道：“侯树小兄弟，樊将军说，这是仙女给我们送来的，你好好喝了，一定会好。后面还有瘦肉粥，肉啊，多久没吃过了？你放心吃，兄弟们都会有。”
侯树的嘴唇动了动，侯平扶他坐起来，将碗边凑近他的嘴。
“喝下去了喝下去了。”周围爆发出一阵低呼。
喝下去好啊，老人都说，只要还能吃得下东西，就能活。
侯树喝了几口，移开唇，表示不要了。
剩下的，侯平给了帐中另一个年纪小的士兵。
他摇头，坚持要大家一起喝。
半碗米汤，几十个人，不过人人沾了个唇边。
但每个人都含着泪，珍而重之的接过碗，小心翼翼抿一口，咂咂味儿，满脸陶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分什么琼浆玉液。
胃里有了点东西，侯树的状态好了一些，张军医及时过来，给他喂了半颗退烧药，半颗消炎药。
侯平知道，他的弟弟大概率能活下去了。
这边的营帐渐渐安静，另一边的伙夫营却热闹起来。
“孙头儿，这锅里还要加水，都看不见米汤了。”
“我这里也是！”
“这锅不够大，都要溢出来了，好浪费呀。”
……
伙夫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孙总厨一个接一个看去：
“快快快，找东西把把每个锅里的粥盛一半出来，再把水加满，继续熬！”
“好米啊，好米啊。”孙总厨感叹。
这米颗颗、圆润，没有坏米空心米，他已经比之前熬粥时多加了水，没想到，依旧如此黏稠，煮出来筷子立上去都倒不了。
“不愧是仙米！”
樊立和亲卫们与有荣焉：“当然，仙女娘娘赐的东西能差吗？”
亲卫们帮完忙各自散去，樊立去了景泽钧的营帐，把这事儿手舞足蹈的跟他说了一通。
“当真？”林旬激动。
“咋？我老樊还能骗你？”樊立牛眼一瞪。
“那靠这批粮食，我们又可以多坚持几日。”
“仙女娘娘？”景泽钧笑了。
不知此刻的仙女娘娘到家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