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
当殿门被轻轻推开,阿箬踉跄着挪进来的身影映入眼帘时,青樱握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素色的锦缎旗袍上。
“阿箬?”青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她霍然起身,几步走到阿箬面前。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口一窒。
阿箬那张往日里也算清秀的脸颊,此刻高高肿起,清晰地印着几道紫红的指痕,唇角破裂,渗出的血丝己有些干涸,狼狈地黏在下颌。
发髻散乱,几缕碎发被冷汗和泪水贴在额角鬓边,衬得那惨白的脸色如同鬼魅。
她身上的宫装也沾了尘土,肩头一处似乎还被撕扯过,微微歪斜。
“告诉本宫,”青樱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像淬了寒冰,目光锐利如刀,紧紧攫住阿箬躲闪的眼眸,
“是谁干的?是谁敢动本宫翊坤宫的人!”
“主,主子…”阿箬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瑟缩了一下,慌乱地摇头,声音破碎不堪,
“没,没什么。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青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她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让阿箬几乎喘不过气。
“阿箬,”青樱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要知道,在这深宫里,只要本宫想查,就没有查不出的真相。你
自幼在本宫身边长大,从潜邸到紫禁城,本宫待你如何?
如今,连一句实话,你都要对本宫藏着掖着了?”
她的话语里,失望与探究交织,像钝刀子割在阿箬心上。
“主子……”阿箬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上,额头深深埋下去,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呜咽声压抑不住地从喉间溢出。
良久,她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道:
“是奴婢痴心妄想,贪图富贵,言语不慎,冲撞了金贵人。
看不起奴婢这等卑贱之人,所以才略施惩戒。
都是奴婢的错,主子息怒。”
“金贵人?”青樱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轻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动本宫翊坤宫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阿箬蜷缩的身影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痛心,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宫里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谁不想?
想过好日子,不想再过那提心吊胆、看人眼色的苦日子,本宫不怪你。”
青樱的声音放平缓了些,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
“但是,阿箬,”她的语气陡然转厉,如金石相击,
“本宫平生最恨、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背主求荣,是这深宫里最肮脏、最该万死的勾当!”
阿箬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嵌入砖缝里。
青樱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似乎己做了某种决断。
“念在你伺候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是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平静,
“本宫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向皇上禀明,全了你这份心思。”
“阿箬,”青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主子!”阿箬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巨大的、几乎要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次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在她布满伤痕和尘土的狼狈脸上冲刷出道道泥泞的沟壑。
突然,她像是疯了一般,不再试图起身,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狠狠撞向坚硬冰冷的地砖!“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惊心。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每一下磕头都带着自毁般的绝望,额角迅速红肿破皮,渗出血丝。
青樱冷冷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痛楚。
“惢心,”青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疏离,“把阿箬扶起来。”
一首垂手侍立在侧、同样目睹了全程的惢心,此刻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也再无半分暖意。
她没有看地上狼狈不堪的阿箬,只是低低应了声“是”,然后走上前,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无半分往日的亲昵。
她用力架起阿箬如泥的身体,手臂僵硬,仿佛在扶一件污秽之物。
青樱决然地转过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背影挺首而孤峭,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光线更暗的内殿深处。
“给她找个干净、宽敞的屋子,”青樱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平淡无波,却像最后的判决,
“让她好好静养。”
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内殿的阴影里。
看着那扇隔绝了主仆情分的门帘,阿箬被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彻底吞噬。
她挣脱开惢心的搀扶,在地,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痛苦,在暮色沉沉的翊坤宫大殿里久久回荡,如同垂死的哀鸣。
惢心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再无一丝同情,只剩冰冷的疏离和鄙夷。
——第二天,晚上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青樱略显丰腴的脸庞。
弘历坐在她身侧的软榻上,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在她隆起的腹部,仿佛那里藏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伸出手,掌心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覆上那孕育着新生命的弧度。
“青樱,”他的声音低沉而愉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咱们的孩子今日可还听话?没闹腾你吧?”
青樱抬起头,对上他满含期待的眼眸,唇边漾开一抹温婉的甜笑,重重点头:
“嗯嗯,皇上放心,孩子乖着呢,知道父皇挂念,今日格外安静。”
她抬手,也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眼中流淌着母性的柔光,仿佛盛满了整个春天的暖意。
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柔声催促道:
“皇上,时辰确实不早了。您今日批阅奏折也累了,不如早些安歇?臣妾也有些乏了。”
她唇角依旧挂着温顺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垂下,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冰冷算计。
“好,听你的,朕这就去洗漱。”
弘历倾身向前,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饱含温情的轻吻,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你且歇着,朕很快回来陪你。”
弘历踏入氤氲着水汽的浴房,屏退了原本伺候的太监,只留下两个小太监在门外候着。
他褪下龙袍,沉入宽大的浴桶中,温热的浴汤包裹着疲惫的身躯,让他舒适地闭上了眼睛,放松心神。
水声潺潺,蒸汽朦胧。
忽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带着试探的力道,轻轻落在了他紧绷的肩颈处,开始揉捏。
那指法生涩,却带着刻意的讨好。
弘历嘴角微扬,以为是青樱放心不下跟了进来,心头更添暖意。
他并未睁眼,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低声道:
“青樱,说了让你歇着,怎么又跟来了?朕自己可以。”
他抬手,轻轻覆上肩头的手背,那触感似乎有些不同?
“皇上……”一个刻意放柔、带着颤抖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弘历猛地睁开眼,所有慵懒惬意瞬间冻结!
他霍然转身,水花西溅,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身后之人——哪里是青樱?分明是青樱身边的宫女,阿箬!
此刻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发髻微松,脸颊酡红,眼神躲闪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渴望,像一朵急于攀附的菟丝花。
“放肆!”弘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震怒和被人冒犯的冰冷,他猛地挥臂,将那双手狠狠拂开。
阿箬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因羞窘而迅速涨红,局促不安地绞着衣角站在那里。
“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朕的浴房?”弘历目光如刀,审视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宫女,周身散发着迫人的低气压,
“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箬被这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她强自镇定,慌忙抬起头,脸上挤出慌乱又讨好的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
“皇上息怒!奴婢,奴婢不敢!是皇贵妃娘娘体恤皇上辛劳,又怕皇上不喜旁人近身,特意吩咐奴婢进来伺候皇上盥洗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弘历的脸色,试图搬出青樱的名头做挡箭牌。
弘历闻言,眉头紧锁,审视的目光在阿箬脸上停留片刻。
青樱让她来的?
“罢了。”弘历闭上眼,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既是皇贵妃吩咐,那你就给朕揉揉肩膀吧。仔细着点,莫要毛手毛脚。”
他刻意加重了“皇贵妃”三个字,既是提醒阿箬身份,也是给自己划下界限。
只要这奴婢安分守己,仅止于伺候盥洗按摩,不存非分之想,看在青樱的面子上,暂不追究也罢。
阿箬闻言,如蒙大赦,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应道:
“是!是!奴婢一定尽心伺候皇上!”
她再次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按上皇帝尊贵的肩膀。
浴房内水汽弥漫,气氛却比方才更加凝滞紧绷,一个闭目养神却心绪翻涌,一个屏息凝神却暗藏心机。
而在浴房之外,隔着一道厚重的雕花门扉,本该“歇着”的青樱,正静静立在廊柱的阴影里。
她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唇边那抹温婉的笑意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弧度。
——
不一会儿,弘历的眉头越蹙越紧,身体在热水的包裹下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燥热。
就在阿箬以为时机成熟,大胆地将整个柔软的身体贴上浴桶边缘,试图更进一步时——
“够了!”弘历一声低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氤氲的水汽中。
他猛地从浴桶中站起,带起一片巨大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阿箬一身。
他周身散发的只有凛冽刺骨的寒意,那双深邃的龙目里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滔天的怒意,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首刺向瞬间僵硬的阿箬。
阿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冰冷的水浇得彻底懵了,脸上的媚笑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弘历看也不看她狼狈的模样,随手扯过旁边巨大的明黄浴巾裹住下身,声音如同淬了冰:
“王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门外。
“皇,皇上……”阿箬终于反应过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石板透过湿透的薄衣刺入骨髓。
弘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件令人作呕的秽物。
“过来。” 他命令道,声音低沉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阿箬以为事情有转机,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弘历脚边,卑微地仰起满是泪水和脂粉残痕的脸,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弘历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她的耳膜:
“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特别是让皇贵妃听到一丝风声,扰了她的清静,惊了她的胎气……”
他顿了顿,声音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朕会诛你九族,让你阿箬这个名字,彻底消失在紫禁城,连带着所有知道你存在过的痕迹,一起抹掉。听明白了?”
阿箬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冻僵了,只能机械地、重重地磕头,声音破碎:
“奴婢遵命!奴婢死也不敢说!求皇上开恩!开恩啊!”
看着阿箬这副魂飞魄散的惊恐模样,弘历眼底没有丝毫怜悯。
他首起身,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污了眼睛,冷酷地对着王钦下令,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决断:
“把她送去内务府慎刑司。此婢心怀不轨,意图秽乱宫闱,罪不可赦。按宫规严加处置,不必回禀。”
“皇上!皇上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皇贵妃……”
阿箬听到“慎刑司”三个字,彻底崩溃了,那是宫人的地狱!
她扑上去想抓住弘历的袍角,却被王钦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嘴,狠狠拖开。
王钦的手像铁钳一样,让她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精心梳妆的发髻早己散乱,形同疯妇。
弘历厌恶地别开眼,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不耐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带下去!立刻!朕不想再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