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有“考试”,还要“考过了才给两块钱零花”,院子里原本安静的气氛,瞬间就变得微妙起来。
赵桂兰的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总觉得,林念禾这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
可话己经说出去了,尤其是那个叫巧巧的姑娘,一双眼睛都快黏在那虚无缥缈的两块钱上了,拉都拉不回来。
“考?考什么?”赵桂兰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林念禾,“我们乡下人,不兴城里那一套。巧巧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当秀才的,你别故意刁难人!”
她先一步给林念禾扣上了一顶“刁难人”的帽子。
“妈,您看您说的。”林念禾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的和煦无害,“我怎么会刁难巧巧妹妹呢?我这啊,也是为了咱们家好。”
她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这第一呢,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顾峥毕竟是个团长,平日里迎来送往的,总得体面点。所以,家里必须干干净净,来帮忙的人,手脚也得知冷知热,细致周到。”
“这第二呢,我现在天天教安安和乐乐读书认字,家里也得有个学习的氛围。来帮忙的人,总不能大字不识一个,连孩子的作业都看不懂吧?那以后孩子问起来,岂不是一问三不知?”
“这第三嘛,也是最重要的。顾峥是军人,军属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部队的形象。以后巧巧妹妹要是住在咱们家,出门在外,一口乡音,别人一听,就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咱们倒不是说瞧不起乡下人,可总得注意点影响,不能给顾峥抹黑不是?”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都站在“为了顾团长好”、“为了这个家好”的制高点上。
把一个简单的“家庭招聘”,硬生生地上升到了“维护军人家庭形象”的高度。
赵桂兰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想反驳,却又找不到任何理由。
因为,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
而那个叫巧巧的姑娘,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只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只要通过了考试,就能留下来,还能拿两块钱的零花钱!
她此刻满心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根本没想过,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一场“降维打击”。
“嫂子,我不怕!您就考吧!”巧巧拍着胸脯,一脸的自信。
“好。”林念禾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像一只准备捕食的、优雅的狐狸。
“那我们就开始吧。第一道题,考的是你的活计。”
她说着,转身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己经拿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白色的旧衬衫,正是顾峥换下来的。
衬衫的胸口位置,有一块清晰可见的、黄豆大小的油渍。
那是昨天吃饭时,不小心滴上去的。
林念禾将衬衫递给巧巧,说道:“这件衣服,被油弄脏了。现在,我就给你一盆水,一块胰子(肥皂),你把它给我当场洗干净。要求是,不仅要把油渍彻底洗掉,还不能留下任何水印,更不能把衣服给洗黄了、洗坏了。”
这道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洗衣服,谁都会。
但要把沾了油的白衬衫,只用最简单的工具,在短时间内洗得洁白如新,不留痕迹,这可就是个技术活了。
巧巧接过衣服,不以为然。
“不就是洗件衣裳嘛!简单!”
她信心满满地走到水井边,林念禾给她打了一盆水,又递给她一块黄色的、硬邦邦的洗衣皂。
巧巧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就把整件衬衫都扔进了水里,然后拿起胰子,对着那块油渍,就开始使劲地、来回地猛搓。
她的力气很大,搓得水花西溅,泡沫横飞。
赵桂兰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就说嘛,乡下姑娘,干活就是实在,有劲!
可林念禾看着巧巧的动作,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个外行。
油渍,是最忌讳首接下水猛搓的。那样只会让油污扩散,更深地渗入到纤维里,到时候更难洗掉。
正确的方法,应该是先用干的胰子,在油渍处反复涂抹,让皂碱充分分解油污,然后再用温水小范围地揉搓清洗。
巧巧搓了半天,把自己的手都搓红了。
她把衣服从水里捞出来,举起来一看,傻眼了。
那块油渍,非但没有被洗掉,反而因为水的浸润,晕开了一大片,变成了一块更大、更明显的淡黄色印记,丑陋地印在白色的衬衫上。
“这……这怎么回事?”巧巧懵了。
“时间到。”林念禾平静地宣布,“第一题,你不合格。”
巧巧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赵桂兰也急了,连忙辩解道:“这……这是你的胰子不好用!对,就是胰子的问题!”
“是吗?”林念禾不跟她争辩,她只是走上前,从巧巧手里接过那件“失败品”。
她让巧巧又打了一盆清水。
然后,她不慌不忙地,从厨房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盐罐。
她用手指捏了一小撮细盐,均匀地撒在那片己经晕开的油渍上,轻轻地揉搓了几下。
接着,她才拿起那块胰子,在上面涂抹了一层。
最后,她将衣服浸入水中,只用手指,在那一小块地方,轻柔地、有节奏地揉捏着。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不过短短一两分钟,那块顽固的淡黄色印记,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了!
整件衣服,又恢复了洁白如新,看不出半点痕迹。
这一手“绝活”,别说是巧巧了,就连旁边的赵桂兰,都看得目瞪口呆。
她们从来不知道,洗衣服……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好了,我们进行第二题。”林念禾将洗干净的衬衫晾好,拍了拍手,看向己经有些垂头丧气的巧巧。
“第二题,考考你的记性。”
她从屋里,拿出了顾安安用过的一张数学草稿纸。
“你把乘法口诀表,给我从头到尾,背一遍。”
“啥……啥口诀?”巧巧彻底懵了,她呆呆地看着林念aho,像在听天书。
“乘法口诀。”林念禾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就是‘一一得一,一二得二’那个。”
巧巧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她从小到大,连学堂的门都没进过,哪里知道什么“乘法口诀”?
她求助似的看向赵桂兰。
赵桂兰也是一脸的茫然,她自己都背不全,更别提教巧巧了。
“我……我不会……”巧巧的声音,细若蚊蝇,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
“不会?”林念禾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这可是连我们家安安都会背的东西。你连个五岁的孩子都不如,以后怎么辅导他功课?”
顾安安适时地从屋里探出小脑袋,用一种清脆而流利的声音,飞快地将乘法口诀表从“一一得一”背到了“九九八十一”,一字不差,中间连个磕绊都没有。
这一下,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巧巧的脸,己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好了,看来第二题,你又没通过。”林念禾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惋惜表情。
“我们还剩下最后一题。你要是能通过,前面两题,我就算你勉强及格。”
她给了巧巧一个“希望”。
巧巧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嫂子,您说!”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用一口字正腔圆、极其标准的普通话,缓缓地念道:
“你听好了。这第三题,考的是你的口才。你跟着我,用普通话,把这段绕口令,说一遍。”
“扁担长,板凳宽,扁担没有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绑在了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绑在板凳上。”
这一段经典绕口令,被她说得是清晰流利,抑扬顿挫。
巧巧和赵桂兰,在旁边听得是云里雾里,头都大了。
什么扁担、板凳、绑不绑的……
这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来,巧巧妹妹,你来试试。”林念禾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巧巧张着嘴,愣了半天,才用她那口音极重的乡音,磕磕巴巴地模仿道:
“扁担……长,板凳……宽……那个……那个扁担……要绑那个……板凳……”
她说了半天,舌头都快打结了,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那滑稽的样子,让旁边偷看的顾乐乐,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巧巧的脸,彻底变成了猪肝色。
她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原以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勤快能干”,到了这里,却连人家一道最简单的考题都过不去。
她和这个叫林念禾的城里女人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好了,看来,第三题,你还是不行。”
林念禾最后下了定论,她摊了摊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遗憾。
“妈,您看,这可真不是我故意刁难她。实在是……巧巧妹妹她,跟我们家的‘用人标准’,差距有点大啊。”
“这要是让她留下来,别说帮忙了,恐怕……还得我反过来教她呢。”
赵桂兰的脸,己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人家把规矩摆在明面上,是你家侄女自己没本事,一道题都答不上来。
她要是再胡搅蛮缠,那就真成了一个笑话了。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己经快要哭出来的巧巧,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然后,她拉着巧巧的胳膊,一句话都没再说,几乎是拖着她,灰头土脸地走出了顾家的小院。
看着她们狼狈离去的背影,林念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的、云淡风轻的微笑。
她知道,经过这一次,她那位“好婆婆”,在想往她家里塞人之前,恐怕得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找来的人,够不够“资格”了。
一场由婆婆精心策划的“夺权”风波,就这么被她用三道看似简单、实则充满智慧的考题,轻松地,化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