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辩论之后,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在学员中产生了。
他们不再盲目地崇拜某一种思想,而是开始学着用一种更辩证、更复杂的眼光,去看待“改革”这件事。我的“革命派”思想,虽然依旧让他们感到畏惧,但他们也逐渐理解了其背后的“效率”与“必要性”。陈凡的“改良派”思想,虽然听起来更舒服,但他们也看到了其可能带来的“迟缓”与“妥协”。
课堂上的对立,并没有延伸到课下。相反,在高压的学习和严苛的KPI考核之下,一种全新的、自发的组织形态,开始在水面下悄然生长。
起初,只是几个在同一个小组里、关系比较好的学员,在夜深人静时,聚在一起,小声地交流学习心得。
“唉,今天林总教习讲的‘机会成本’,我还是没太弄懂,你们谁听明白了?”
“我大概理解一点,我画个图给你看看……”
“对了,明天要交的《大梁律例》的案例分析,陈助教课上提的那个点,你们怎么看?”
这种小范围的“互助学习小组”,很快就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毕竟,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但三个臭皮匠,总能顶上一个诸葛亮。
渐渐地,这种交流,开始跨小组、跨宿舍进行。
而交流的内容,也从纯粹的“学术探讨”,逐渐扩展到了另一个更具吸引力的主题——
吐槽林总教习的“暴政”。
“你们说,林总教习是不是根本不用睡觉?我昨天三更天去茅房,还看到他办公室的灯亮着,不会是在琢磨什么新花样来折磨我们吧?”
“绝对是!我听说,他最近又在捣鼓一个叫‘沙盘推演’的东西,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还有那个KPI榜!天天更新,天天刺激我!我做梦都梦到我的名字掉到最后一名,然后被拖去洗碗!”
“可不是嘛!简首是魔鬼!不过话说回来,他教的那些东西,好像……还挺有用的。”
“嘘!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被扣了‘私下非议教习’的KPI!”
这种夹杂着“恐惧”、“抱怨”与“一丝丝敬佩”的私下交流,像野草一样,疯狂蔓延。它极大地缓解了学员们紧绷的神经,让他们在高压之下,找到了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很快,就有人意识到,这种零散的、无组织的交流,效率太低。
于是,在一个深夜,十几个来自不同小组的、颇具威望的学员,偷偷地聚集在了周正的宿舍里。
之所以选择周正,是因为他具备了所有人都信服的特质:为人稳重可靠,从不搬弄是非;KPI排名高,学习能力强,能为大家解惑;出身寒门,能团结大多数背景普通的学员;最关键的是,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
昏暗的油灯下,一个学员率先开口:“诸位,我们不能再像一盘散沙了。林总教习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们单打独斗,迟早要被他玩死。我提议,我们应该结成一个‘攻守同盟’!”
“如何同盟?”另一人问道。
“很简单。以后,但凡有什么重要的作业、难懂的课程,我们这些人,就先通个气,集思广益,拿出一个大致的方向。有不懂的,就问懂的人。比如,遇到算学难题,我们就集体去请教孙默;遇到律法问题,就去问陈解元。这样,总好过我们每个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一致赞同。
“我同意!”王徽,那个曾经桀骜不驯的落魄世家子弟,此刻也变得务实了许多,“不仅是学习,还有……还有林总教习那些古怪的规定!比如那个‘宿舍内务’评分,我们可以互相监督,轮流打扫,保证大家都不因此扣分!”
“对对对!还有食堂的饭菜!我们可以派代表,去跟后厨的大师傅们‘沟通’,争取让他们别老是手抖,多给点肉!”
讨论越来越热烈。他们开始意识到,通过“自组织”,他们可以在林知节制定的那套冰冷、严苛的规则体系下,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生存空间和利益。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正身上。
“周兄,”最初提议的那名学员,诚恳地说道,“此事,须得有个牵头之人。你德才兼备,众望所归。我们都希望,你能来做我们这个‘联盟’的……呃……‘盟主’。”
周正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充满了期待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接下这个“差事”,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甚至可能会引起林总教习的不快。
但他也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大家,尤其是那些像他一样出身寒门、根基浅薄的学员,在这场残酷的“精英竞争”中,抱团取暖、不被淘汰的方法。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盟主’不敢当。”他沉声说道,“我只愿,为大家做些跑腿办事的活计。”
就这样,一个由学员自发组成的、没有正式名号的、旨在“共享信息、互帮互助、共同对抗(吐槽)林总教习”的地下“学生会”,悄然诞生了。
周正,因为其稳重可靠,被大家心照不宣地,推举为了非官方的“班长”。
而这一切,我,林知节,真的不知道吗?
第二天,我的办公桌上,就多了一份来自某个“匿名线人”的密报,详细地记录了昨夜那场“结盟大会”的全过程。
我看着密报,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地下学生会?还搞起了情报共享和资源互换?不错嘛,这么快就学会了‘自组织管理’和‘非正式权力结构的构建’。】
一旁的陈凡,看到我手中的密报,心中一紧:“总教习,这……是否要……加以干涉?此举,恐有结党之嫌。”
“干涉?”我将那份密报,随手扔进了火盆里,看着它化为灰烬,“为什么要干涉?”
我懒洋洋地躺回我的椅子,闭上了眼睛。
“让他们闹去。”
“一个团队的战斗力,不仅取决于指挥官的命令,更取决于它在失去指挥时,自我修复和自我组织的能力。”
“我正愁没机会考察他们的这些‘隐藏属性’呢。”
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把这份报告的摘要,默默地,记入周正的KPI考核档案。‘领导力’那一栏,加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