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的威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所有小组的头顶。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经世致用堂上演了奇特的一幕:所有学员,无论是精英还是“剩菜”,都空前地团结了起来。他们拿着我签发的“官方授权令”,像模像样地开始了他们的“项目调研”。
陈凡的小组,终于停止了内耗,在激烈辩论后,投票选出了一套折衷方案。周正的小组,也学会了先沟通再行动。就连“复仇者联盟”的几个小组,在“集体洗碗”的共同恐惧下,也开始捏着鼻子,进行最基本的合作。
整个学堂,似乎终于走上了一条“正道”。
然而,我,作为总想搞点事情的“乐子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此顺遂?
一波未平,我决定,再起一波。
我注意到,自从陈凡在《历代改革得失考》课上,含沙射影地批评“王安石变法操之过急”之后,学员中,就隐隐形成了一种思潮:他们一边学习着我教的各种“雷霆手段”,一边又在内心深处,更认同陈凡那种“春风化雨”的温和理念。
这种思想上的“摇摆”,可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思想统一、行动坚决的“战士”。
于是,我决定,将这种潜藏在水面下的思想交锋,首接摆到台面上来,让他们来一次真刀真枪的、公开的对决。
这天上午,我没有安排任何课程,而是将所有学员,都召集到了最大的“一号阶梯教室”。
教室的布置,很奇特。桌椅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左右两边,中间留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讲台之上,则摆放着两张桌子,遥遥相对。
“今天,我们不开课,我们来开一场大辩论。”我站在讲台中央,宣布道。
台下,学员们精神一振。辩论会,这可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最擅长、也最热衷的活动。
“辩论的题目,”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大字:
“富国强兵,当以雷霆手段破旧立新,还是以春风化雨渐进改良?”
这题目一出,台下瞬间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的辩题。
这,分明就是林总教习的“革命路线”,与陈助教的“改良路线”之间,一次公开的、正面的对决!
“现在,选择你们的立场。”我说道,“认为当用‘雷霆手段’的,坐到左边。认为当用‘渐进改良’的,坐到右边。”
话音刚落,学员们便开始骚动起来。
大部分人,在短暂的犹豫后,都纷纷走向了右边——“改良派”的阵营。这更符合他们十几年来所受的儒家“中庸”思想的熏陶,也更符合陈凡助教那温和、安全的个人魅力。
很快,右边的阵营,就坐了超过八十人,人头攒动。
而左边,“革命派”的阵营,则显得格外凄凉。只有寥寥二十几人,稀稀拉拉地坐着。这些人,大多是像孙默那样的“技术主义者”,或是像张铁牛那样,希望能通过激烈变革,快速改变自身命运的寒门子弟。
我看着这悬殊的人数对比,毫不在意。
然后,我将目光,投向了我的两位“助教”。
“张承言副教习,”我看向张承因,“您老成持重,经验丰富,便请您,担任本次辩论的主持与评判,如何?”
张承言抚须点头,慨然应允。
“至于……陈凡助教,”我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看,支持‘改良’的学生,占了绝大多数。想必,这与你平日的教诲,密不可分。那么,指导反方(改良派)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陈凡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被架到了火上。但他面上,依旧从容不迫,拱手道:“学生,谨遵总教习之命。”
他施施然地,走到了右边阵营的最前方,坐了下来。他的出现,立刻让那八十多名“改良派”学员,士气大振,仿佛有了主心骨。
最后,我缓缓地,走到了左边那片孤零零的“革命派”阵营前。
我看着眼前这二十几个,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激进”与“叛逆”的学员,笑了笑。
“看来,我们是少数派啊。”我轻松地说道,“不过,没关系。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今天,我,就来做你们正方(革命派)的指导。”
我,林知节,亲自下场,对决,陈凡!
整个教室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到了最高点!
辩论,正式开始。
反方(改良派)先发言。陈凡指导下的一位才子,站起身,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正如医者治病,良医调理,庸医下猛药。国家亦然,沉疴需慢补,岂能虎狼之药一概而下?王安石殷鉴不远,冒然变法,致使天下动荡,此乃前车之鉴……”
他逻辑严密,言辞恳切,引得场下阵阵点头。
轮到正方(革命派)发言。我对我方辩手——孙默,只说了一句话:“别跟他们谈理论,跟他们算账。”
孙默站起身,眼神明亮,手中拿着几张画满了图表的纸。
“对方辩友所言,看似有理,实则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因素——时间成本!”他的声音,冷静而又锐利。
“据我测算,大梁朝的土地兼并率,正以每年百分之零点五的速度递增。若采用‘春风化雨’的改良方式,每年最多只能挽回百分之零点一。收支倒挂,不出五十年,国家便将无可用之田,无可用之兵!”
“请问对方辩友,是眼睁睁看着这艘船,在五十年的‘温和调理’中,慢慢沉没?还是,愿意承受一次‘雷霆手段’的颠簸,换来航向的彻底修正?!”
他没有引用任何一句圣人之言,用的,全是冰冷的、无可辩驳的“数据”和“模型”!
这套全新的“辩论打法”,让对面的“改良派”才子们,瞬间哑火。他们不知该如何用“仁义道德”,去反驳那张“五十年沉船”的时间表。
陈凡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他立刻调整策略,指导第二位辩手上场,不再空谈理论,而是举出具体的“情感案例”:“雷霆手段,固然高效,然则,法令之下,必有冤屈。为求改革,而使一家哭,一村乱,此等代价,又岂是冰冷的‘数据’所能衡量?国,以民为本,失了人心,纵使国库充盈,又有何益?”
情感牌,永远是动人的。场上局势,再次变得胶着。
我则立刻指导我方辩手,用另一个“案例”回击:“对方辩友只看到一家哭,却没看到,若不变革,未来将有千家万家,因饥荒流离失所而哭!短痛,还是长痛?是牺牲少数人的既得利益,还是牺牲大多数人的未来?请对方辩友,正面回答!”
两种思想,两种路线,在小小的教室里,激烈地碰撞着。
一方,手持“道德”与“人情”的利剑,引经据典,动之以情。
另一方,则挥舞着“数据”与“效率”的重锤,案例分析,晓之以理。
学员们,听得如痴如醉,心神激荡。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改革”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复杂、矛盾与残酷。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好”与“坏”的问题,而是一个充满了艰难“取舍”的、两难的抉择。
而陈凡与我,通过各自的“代理人”,完成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思想交锋。
他,试图为这个狂飙突进的时代,踩下“刹车”,注入“人文”的关怀。
而我,则要为这个积重难返的帝国,狠狠地踩下“油门”,扫清一切前进的障碍。
辩论的最后,张承言老先生走上台,他没有宣布哪一方获胜。
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而又沉重的语气,对所有学员说:
“今日之辩,老朽,学到了很多。”
“老朽希望你们记住,无论你们将来,是选择‘雷霆’,还是选择‘春风’。”
“你们的脚下,站着的,都是大梁的土地。”
“你们的心中,装着的,都应该是这天下的……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