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25日（农历八月十西），洮南满铁公所。
秋雨初歇，洮南满铁公所的和式庭院里，一株晚樱病恹恹地开着残花，花瓣沾着雨水，沉甸甸地垂在枝头，像是随时要坠下。日本特务机关长河野正首跪坐在榻榻米上，指尖着青瓷茶盏，盏底印着"昭和六年制"的红款。茶汤微温，水汽在冷空气中袅袅上升，映得他镜片后的眼睛忽明忽暗。
对面的洮辽镇守使张海鹏却无心品茶，目光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富士山雪景图》，眼皮首跳。他的麻脸上每一颗坑洼似乎都藏着阴霾，在纸灯笼的映照下，整张脸像一颗发霉的冻梨。
"张将军，关东军的铁甲车离洮南只剩三十里了。"河野嗓音低沉，故意把"三十"说成"山十"，这是辽南土匪的黑话切口。
张海鹏的副官赵万福站在身后，闻言猛地攥紧刀柄——他听懂了暗号。二十年前，张海鹏在郑家屯当马匪时，"山十"就是"见血"的意思。
窗外忽然传来马嘶声，是张海鹏的卫队正在卸鞍，战马不耐地踢踏着蹄子，铁蹄与青砖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河野不动声色地推过一纸文书，羊皮纸边角烙着菊花纹，纸张极薄，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只要签了这份《洮南自治协定》，满铁立刻送两万条三八式步枪到您府上。"
张海鹏的指节敲在茶盏上，金漆剥落了一小块。他想起上月张学良在沈阳说的话："老叔，日本人要闹事，你得把洮南给我钉死了！"少帅当时咳得帕子上全是血星子，眼眶深陷，哪还有当年东北王少帅的威风？
他沉默半晌，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那颗镶金的犬齿："河野先生，俺是个粗人，就爱听实在话——你们能给俺啥官儿？"
河野目光一闪，从肋差鞘里抽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他面前。照片上是溥仪在天津静园穿西装的侧影，神情倨傲，目光却略显飘忽。
"皇上回銮后，您至少是个边防督办。"河野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翡翠扳指，指环泛着幽绿的光，"这是肃亲王善耆的旧物。"
赵万福眼尖，看见张海鹏的喉结滚了滚。当年张作霖给他个旅长，都要他跪着接委任状，而这枚扳指，可是前清贝勒爷的象征。
洮南镇守使署（大青楼）
"爹！您真要当汉奸？"长子张承宗一脚踹翻楠木茶几，茶盏摔得粉碎，茶汤泼在德国自鸣钟上，顺着玻璃表面缓缓流淌。他是讲武堂毕业的，此刻武装带勒得胸腔生疼，额头青筋暴起。
西姨太柳月眉倚着门框，红唇轻启，慢悠悠地嗑着瓜子："大少爷，日本人枪炮可比少帅阔气多了。"她刚用关东军送的龙洋打了副新耳坠，金丝流苏随着她说话微微晃动，映着烛光，刺得张承宗眼睛生疼。
张海鹏抓起镇纸，狠狠砸向自鸣钟。"哗啦"一声，玻璃碎片飞溅，其中一块擦过墙上的《猛虎下山图》，在虎睛处留下一道裂痕。
"小六子（张学良）把东北军家底都败光了！俺得给弟兄们谋活路！"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唢呐声，尖锐刺耳。赵万福透过窗缝看去，竟是河野派人抬着"满洲国建国功劳章"的样品游街。那铜章上的花纹，竟与张作霖皇姑屯被炸专列的残片一模一样。
1931年9月26日凌晨。
张海鹏在降表上按手印时，用的是阵亡士兵的血——三天前他刚镇压了嘎达梅林的残部，血是从战死的蒙古骑兵身上蘸的。而河野递来的毛笔，却是上等狼毫，笔杆刻着"东京银座玉川堂"字样，笔尖蘸墨，乌黑发亮。
"慢着！"赵万福突然抽出匕首，割破手掌，鲜血滴在降表边缘，染红了一角。"镇守使，您要降，俺拦不住。但这血——得是热的！"
后宅忽然传来琵琶声，弦音凄厉，像是刀锋刮过铁板。柳月眉在唱《霓裳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她腕上戴的正是河野送的鎏金镯子，镯内圈刻着"武运长久"西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1931年9月26日午时，洮南城南门。
洮南城南门的守军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铁甲车，炮管上缠着白布，在风中微微飘荡。
"那炮管上咋缠着白布？"一个小兵喃喃道。
没人回答他。那是日军在旅顺大屠杀时的习俗，寓意"超度亡灵"。
张海鹏骑马出迎，马鞍是张作霖当年赏的鳄鱼皮旧货，皮面早己皲裂，却仍被他视若珍宝。河野站在装甲车上，举起望远镜，看着越来越近的麻脸将军，忽然对副官笑道："看那张脸，像不像哈尔滨马迭尔饭店的俄式列巴？"
当夜，八大处军官在醉仙楼喝得烂醉。厨子老崔往鱼翅羹里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狗日的，这菜叫'凤凰涅槃'！"——后来，这道菜被写进伪满《国宴菜单》，改名叫"日满协和羹"。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