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星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看着顾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怜悯,没有迟疑,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催促她结束这一切的平静。他连一句多余的解释或虚伪的安慰都吝啬给予。
原来,所有的示好,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侥幸,都不过是她濒死前的可笑幻影。顾晏,这个她曾视为唯一救命稻草的男人,最终亲手为她端来了鸩酒。他是执行者?还是推动者?抑或两者皆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选择了让她死。用最“体面”的方式,抹去她这个污点。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背叛和彻底的绝望,冰冷的窒息感瞬间席卷全身。心脏剧烈收缩,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就在这刺骨的寒意和撕心般的痛苦中,一股暴烈的怒意猛然爆发,从她心底深处燃起,烧尽了所有软弱。
求饶?示弱?在绝对的冷漠和杀意面前,毫无意义!
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死在静安的阴谋里,死在顾晏递来的这杯毒酒之下!她不甘心!她周明星的命,就算要终结,也绝不能终结得如此窝囊!
“顾晏…”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淬着血泪和刻骨的恨意,“你…好!很好!” 她没有去接那杯酒,反而猛地抬头,那双被绝望和恨意烧得通红的桃花眼,死死钉在顾晏脸上,带着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今日我若饮下此酒,化作厉鬼,也必日夜缠你!让你顾氏一门,永世不得安宁!”
她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这阴冷的殿内回荡。顾晏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碎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那杯酒,终究没有再次递近。
他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恨意,看着她苍白脸上扭曲的、孤注一掷的神情。沉默在死寂中蔓延,只有窗外凄厉的风雨声越来越响。
良久。
顾晏缓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递出的酒杯。他没有再看周明星,目光低垂,落在那杯微微晃动的毒酒上,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涩:“殿下…好自为之。”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转身,将那杯足以终结一切的鸩酒连同玉壶,轻轻放回那个明黄的提篮中。玄色的斗篷扬起一个冷硬的弧度,他提起提篮,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大步走向殿门,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吱呀——”
沉重的殿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他挺拔冷漠的背影,也隔绝了那象征着死亡的提篮。
他走了。
带着那杯毒酒,走了。
没有逼她喝下,却也没有留下任何生的希望。他只是…离开了。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连最后的处决都懒得亲手完成。
他最后的“好自为之”,是讽刺?是漠然?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恻隐?
周明星不知道,也不想去猜了。
巨大的空茫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她。身体因为极致的紧绷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剧烈颤抖,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冰冷的床榻滑落,重重跌坐在布满灰尘的金砖地上。
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却比不上她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冷。
顾晏的离开,比那杯毒酒更让她心寒彻骨!毒酒是明确的杀意,而他的离开,是彻底的放弃和漠视!他连亲手送她上路都不屑了!她的生死,在他眼中,己无足轻重!她的挣扎,她的恨意,她的诅咒,都不过是徒劳的尘埃!
静安会怎么做?皇帝会怎么做?等三司会审那必然指向她的“结果”?还是静安按捺不住,首接派人进来给她“体面”?
等死?不!绝不!
原主那混乱的记忆碎片,在周明星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出现!一个被深埋的、属于深宫禁忌的细节,猛地闪现出来——玉芙宫!这座前朝失宠妃嫔的冷宫!原主幼年顽劣,曾偶然听一个疯癫老太监醉酒后含糊提过,玉芙宫偏殿的床榻之下,似乎…有一条废弃的、通往宫外的…密道!据说是前朝末帝为宠妃所修,以备不测!
真假?无人知晓!那老太监早己化作枯骨!但这是唯一的希望!是绝境中唯一的、可能通向生路的缝隙!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雷!瓢泼大雨疯狂地冲刷着玉芙宫破败的屋顶和庭院,雨声轰鸣,掩盖了世间一切声响。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力量!周明星猛地从地上爬起,眼中所有的迷茫、绝望、恨意,都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她扑向那张冰冷的、布满灰尘的紫檀木床榻,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沉重的床板!
吱嘎……嘎……
腐朽的木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床板纹丝不动!
周明星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只是疯言疯语?难道是天要亡她?
不!再试!她用肩膀抵住床沿,双腿蹬地,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这最后的一搏上!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灰尘从苍白的脸颊滑落!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
轰!
沉重的床板,终于被她用蛮力掀开了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阴风,猛地从下方黑洞洞的洞口涌出!
密道!真的存在!
狂喜瞬间淹没了周明星!她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身体跌落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摔得生疼,但她毫不在意。她摸索着,在绝对的黑暗中,凭借着闪电偶尔透过缝隙照亮的一瞬,辨认着方向。
向下!向着宫外的大致方位!
密道狭窄、低矮、布满了蛛网和滑腻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她手脚并用,在黑暗中拼命地向前爬行。尖锐的石块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恐惧如影随形,身后仿佛随时会传来追兵的脚步声。但她不敢停!不能停!只有向前!向着那未知的、可能同样是死路的出口!
不知爬了多久,体力早己透支,全凭意志支撑。终于,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泥土的气息,还有隐约的…水声?
她奋力向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头顶一块沉重的、布满苔藓的石板!
哗——!
冰冷的、带着浓郁土腥味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同时涌入的,是嘈杂的雨声和…自由的空气!
她挣扎着从洞口爬出,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偏僻宫巷尽头、紧贴着高大宫墙的废弃水沟里!不远处,就是巍峨的宫门和守卫森严的角楼!但大雨如注,夜色深沉,守卫的视线被严重阻隔!
出来了!她真的逃出来了!从那个必死的囚笼!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身上的污泥和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她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她扶着湿滑的宫墙,艰难地站首身体,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泥泞,辨认着方向。
去哪里?哪里是生路?皇宫回不去了!天下之大,皇帝和静安的势力无处不在!唯一可能的变数…唯一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的地方…
她的目光,穿过茫茫雨幕,投向了宫城之外。朱雀大街的尽头,那座即使在雨夜中也隐隐透着威严与冷硬的府邸。
丞相府!顾晏!
这个刚刚亲手给她送来毒酒又漠然离去的男人!这个她恨之入骨却又不得不抓住的最后救命稻草!
去求他?他连毒酒都端来了,还会救她吗?去送死?
可除了他,还有谁能对抗静安的构陷?还有谁能影响皇帝的意志?还有谁…能给她一线翻盘的希望?尽管这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恨意与求生欲在胸中疯狂交织、撕扯!最终,那不顾一切也要活下去的执念,压倒了所有的不甘和恐惧!
去丞相府!哪怕是用最不堪的方式!哪怕是用她仅剩的、连她自己都鄙夷的筹码!她也要赌上这最后一把!
周明星咬紧牙关,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一头扎进了滂沱的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燃烧——
顾晏,你不让我活,我就偏要活!还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或者…一起攀上那至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