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奶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晕厥过去。
青禾眼疾手快地扶住奶娘，小丫头自己也是眼圈通红，强忍着泪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担忧。“小……侯爷，她……”
“奶娘……我没事……”我强撑着开口，声音虚弱嘶哑，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快让开！让王太医看看！”沈崇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我，避开娘亲无措的手，对着影壁后沉声道：“王太医！有劳了！”
影壁后，一个提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快步走出，正是京城有名的骨科圣手王太医。他身后还跟着侯府几个忠心的老仆，人人脸上都带着凝重和忧色。
“快！快抬春凳来！把小侯爷抬进暖阁！”管家福伯焦急地指挥着。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奶娘压抑的哭声，青禾带着哭腔的安慰，仆人们急促的脚步声，王太医沉稳的指挥声……交织在冰冷的雨夜里。
沈崇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牢牢地护在我身边，指挥若定。他先示意两个健仆小心地将我安置在匆匆抬来的春凳上，然后才转向几乎站立不稳的奶娘，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王嬷嬷，昭儿回来了，伤……虽重，但王太医在此，定无大碍。你先回房，这里风大雨大，莫要再着了凉。”
他的目光扫过奶娘单薄的衣衫和满脸的泪水，眉头紧锁，想着如果亡妻还在的话，定也如此心痛心碎，对着青禾沉声道：“青禾！好生伺候小侯爷！”
“是！侯爷！”青禾含着泪，用力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奶娘。
奶娘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崇山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她看着春凳上脸色惨白、手腕的我，又看了看沈崇山那张布满风霜却异常坚定的脸，最终只是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在青禾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朝内院走去，单薄的背影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凉。
“抬稳了！”沈崇山不再看奶娘离去的方向，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对着抬春凳的仆役低喝一声，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引路，魁梧的背影在雨夜中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
我被小心翼翼地抬着，穿过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侯府回廊。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王太医提着药箱紧随在侧，面色凝重。
终于，我被抬进了我居住的“听竹苑”暖阁。
暖阁里早己燃起了暖炉，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我被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炭火气弥漫在空气中。
“有劳王太医！”沈崇山对着王太医抱拳，态度异常郑重。
“侯爷言重，老夫定当尽力。”王太医神色肃然，放下药箱，立刻上前查看我的手腕。
当那染血的、简陋的布条被一层层解开，露出下面发紫、扭曲变形的手腕时，饶是见多识广的王太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他眉头紧锁，神色异常凝重，“小侯爷这腕骨……碎裂得厉害！下手之人……好狠的手段！”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小心地用手指探查着伤处，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羽毛。
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沈崇山就站在榻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紧紧盯着王太医的动作，看着我那惨不忍睹的手腕，听着我压抑的抽气声，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但他强行压制着，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而压抑的咆哮。
“王太医……可能接好？”沈崇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太医没有立刻回答，他神色专注，手指在伤处周围几个穴位上快速而精准地按压了几下。一股奇异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暖流顺着他按压的位置涌入，手腕那撕裂般的剧痛竟然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丝！
“万幸！”王太医紧绷的神色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丝，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沈崇山，“骨头虽碎，但筋络未断！老夫以独门手法封穴止痛，再辅以续骨膏和夹板固定，假以时日，应可复原！只是……”
他顿了顿，神色又转为严肃：“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小侯爷这只手腕，至少三个月内，绝不可用力！更不可再受丝毫损伤！否则，恐有残疾之虞！”
“三个月……”沈崇山咀嚼着这个时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化为坚定，“好！只要能接好！别说三个月，三年都行！有劳王太医！需要什么药材，侯府倾家荡产也必定寻来！”
“侯爷言重了。”王太医不再多言，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金针、药膏、特制的夹板和洁净的绷带，开始专注地处理起来。
金针刺入穴位的微痛，药膏敷上时火辣辣的清凉，夹板固定时骨骼被强行归位的剧痛……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我早己疲惫不堪的神经。我紧闭着眼，冷汗浸透了鬓发，意识在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模糊。
朦胧中，只感觉一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意味，极其轻柔地、避开了伤处，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掌心厚实，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硬茧，有些硌人，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
“睡吧，昭儿。”沈崇山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疲惫，“爹守着你。”
“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那声音低沉，却像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承诺，穿透了疼痛的迷雾。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浓重的疲惫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最后一丝意识。我紧攥着衣襟内那根墨锭的手，也终于无力地松开了一些。
在陷入彻底黑暗的前一秒，那冰冷粗糙的触感，仿佛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活下来了……】
【真的……活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