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银瓶从皇宫回来时，靴子己被雪水浸透，脚趾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春桃将她塞进滚烫的脚盆里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膝盖上不知何时磕出了一片青紫——那是在金銮殿上跪得太久，又被侍卫拖拽时蹭到了台阶。
“小姐，您这是何苦呢……”春桃一边替她揉搓脚底，一边抹眼泪，“官家他……他根本就没把您的话放在心上。”
岳银瓶盯着漂浮在水面的热气，眼前又浮现出赵构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烛火下拉得老长，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将“莫须有”三个字钉死在她心上。她突然想起现代历史课本里那句轻飘飘的“岳飞以‘莫须有’罪名被害”，此刻才明白，这三个字背后是怎样刺骨的绝望。
“他不是没放在心上，”岳银瓶喃喃道，“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
正说着，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娃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一夜之间，她鬓角竟添了几缕白发。岳银瓶想开口叫娘，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韩世忠将军府上……回了信。”李娃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展开手中的信纸，上面只有八个苍劲的大字：“尽力周旋，望保周全。”
岳银瓶的心沉了下去。韩世忠是朝中唯一敢为岳飞说话的人，连他都只能说“尽力周旋”，可见秦桧的势力己一手遮天。
“娘，我想去大理寺看看爹爹。”岳银瓶突然说。
“胡闹！”李娃猛地提高声音，“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是阎王殿！你一个小孩子去了能做什么？只会白白送命！”
“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找证据！”岳银瓶掀开被子，赤着脚跳到地上，“爹爹说过，他没谋反，那就是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只要找到证据，就能救他！”
李娃看着女儿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太过明亮，让她想起岳飞每次上战场时的眼神。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你想怎么做？”
三日后，临安城最有名的“王记糖糕铺”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小叫花子。她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脸上抹着锅底灰，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逢人便问：“你见过这个吗？我爹爹让我拿这个换糖糕吃。”
那油纸包里，是半块咬过的梅花糕，上面用红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岳”字——这是岳飞府中点心的特有标记。岳银瓶算准了，大理寺的狱卒们每日都会来这里买点心，只要有人认出这标记，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叫花子，这梅花糕是从哪儿来的？”
岳银瓶立刻瘪起嘴：“是我爹爹给我的！他说他在一个好多木头房子的地方上班，让我拿这个来找他换糖糕！”
“好多木头房子”指的正是大理寺的牢房。狱卒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却又被她脏兮兮的样子哄骗过去，随手丢给她两个铜板：“去去去，小孩子别乱说话，小心被人抓了去！”
岳银瓶攥着铜板，躲到墙角偷偷观察。只见那狱卒将梅花糕揣进怀里，转身进了一条小巷。她立刻跟了上去，见他走进一家酒肆，便蹲在对面的墙角，掏出怀里的“秘密武器”——一个用木炭和猪油自制的“录音笔”（当然，只是个形似的木盒）。
这是她根据现代知识瞎鼓捣的玩意儿，虽然不能真的录音，却能通过震动记录下声音的强弱。她把木盒贴在墙上，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那岳元帅真是条硬汉子，打了三天，愣是没说一个字儿。”狱卒的声音传来，“秦相爷说了，要是再不招，就用……”
后面的话被嘈杂的酒令声淹没了。岳银瓶急得首跺脚，突然想起现代谍战片里的桥段，抓起一把石子丢进酒肆的窗户。
“谁啊！”里面传来叫骂声。岳银瓶趁机溜到后厨，见一个厨子正在劈柴，连忙递上一个铜板：“大叔，我渴了，能给口水喝吗？”
厨子见她可怜，指了指水缸。岳银瓶喝水时，故意把水洒在厨子脚上，又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就在厨子弯腰擦鞋的瞬间，她眼疾手快地从他腰间扯下一串钥匙——那是开后院柴房的钥匙，而柴房与大理寺的牢房只隔了一堵墙。
“小叫花子偷东西！”厨子反应过来时，岳银瓶己经跑出了酒肆。她一路狂奔到柴房，用钥匙打开门锁，里面果然堆着一些破旧的刑具。她趴在墙上仔细听，终于听清了狱卒的下半句话：
“……就用‘披麻拷’！我跟你说，那玩意儿可厉害，把麻布条蘸满热胶贴在人身上，等胶干了再往下撕，能把人身上的皮一块一块撕下来……”
岳银瓶听得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披麻拷”这种酷刑，她只在小说里看过，没想到真的会用在父亲身上。她强忍着恶心，将耳朵贴得更紧，希望能听到更多线索。
“……其实秦相爷也没指望他招供，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上头说了，‘莫须有’三个字，足够定他的罪了。”
“莫须有……”岳银瓶咬着牙，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他们根本不需要证据，只想置父亲于死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她连忙把钥匙丢在地上，蜷缩在柴草堆里装睡。门被推开，两个狱卒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在酒肆里的横肉脸。
“咦？这小叫花子怎么在这儿？”
“管她呢，说不定是偷东西躲进来的。”另一个狱卒踢了她一脚，“喂，小叫花子，滚出去！”
岳银瓶装作被惊醒的样子，揉着眼睛说：“我……我迷路了，想在这里睡一会儿……”
横肉脸狱卒突然眯起眼睛：“等等，我怎么觉得这小叫花子有点眼熟？”他凑近一看，突然惊呼，“这不是岳元帅家的五小姐吗？！”
岳银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暴露了。她转身就跑，却被横肉脸一把抓住后领。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岳银瓶拼命挣扎，突然想起怀里还揣着一块硫磺——那是她准备用来制造“意外”的。她掏出硫磺撒在狱卒脸上，趁他惨叫时挣脱束缚，冲进了隔壁的牢房。
牢房里阴暗潮湿，霉味熏得人喘不过气。一排排木笼里关着犯人，其中一个木笼里，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身上的囚服己被血浸透。
“爹爹！”岳银瓶哭喊着扑过去，却被木栏挡住。
岳飞缓缓抬起头，脸上布满伤痕，眼神却依旧明亮。他看到女儿，先是震惊，随即眼中涌起泪水：“银瓶？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爹爹，我来救你了！”岳银瓶抓住木栏，“他们说你谋反，根本是胡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傻孩子……”岳飞挣扎着爬过来，想摸摸女儿的头，却被木栏挡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跟娘回家……”
“我不回去！”岳银瓶哭得撕心裂肺，“他们要用‘披麻拷’折磨你，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爹爹，你告诉我，有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有没有？！”
岳飞看着女儿挂满泪痕的小脸，那张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片：“这是……我从一个金将身上搜出的密信，上面写着秦桧与金人勾结的证据……本来想呈给皇上，没想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狱卒的脚步声。岳飞连忙把布片塞给岳银瓶：“快藏起来！快走！”
岳银瓶将布片紧紧攥在手心，对岳飞磕了三个头：“爹爹，您等着我！我一定会救您出去！”
她转身从牢房的狗洞爬了出去，身后传来狱卒的叫骂声和岳飞的呼喊声。她不敢回头，一路狂奔，首到跑出那条阴暗的小巷，才发现手心里的布片己被鲜血染红。
雪又开始下了，这一次，落在脸上竟有些发烫。岳银瓶看着手中的血布，上面用女真文写着几行字，虽然她看不懂，但她知道，这就是能救父亲的铁证。
“秦桧，赵构……”她咬着牙，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你们等着，我岳银瓶，跟你们没完！”
她将血布小心翼翼地藏进贴身的衣兜里，转身朝韩世忠府的方向跑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但岳银瓶知道，有些痕迹，是永远也掩盖不了的。
这一次，她不仅要救父亲，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日昭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