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离开岳府的第七日,临安城飘起了新年的第一场雪。本该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时节,岳府却大门紧闭,连门环上都落了层薄雪,无人清扫。
岳银瓶跪在佛堂前,对着观音像不停地磕头,小额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很快红了一片。春桃在一旁急得首掉眼泪:“五小姐,您都跪了半个时辰了,快起来吧!夫人知道了又要心疼……”
“别管我!”岳银瓶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观音菩萨,求求您显显灵,让我爹爹平安回来……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天天给您上供糖糕……”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光磕头没用,但她现在除了祈祷,还能做什么?
自从父亲走后,府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大哥岳云像头被困的野兽,整日在演武场疯狂练锤,汗水浸透了衣衫,冻成冰碴子都不肯停。母亲李娃则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在写些什么,眼圈总是红红的。
只有岳银瓶知道,此刻的京城,父亲恐怕己经落入了秦桧的圈套。
“小姐,您快看!是岳安爷爷回来了!”春桃突然指着门外喊道。
岳银瓶猛地抬起头,顾不上膝盖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只见岳安浑身是雪,头发和眉毛上都结了冰,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进来,看到岳银瓶,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岳安爷爷!我爹爹呢?他怎么样了?”岳银瓶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
岳安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老爷……老爷他一到京城,就被秦桧那奸贼以‘逗留不前,坐观胜负’的罪名扣下了!现在……现在关在大理寺……”
“什么?!”岳银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果然还是来了!历史的车轮,似乎真的无法阻挡。
“那大哥呢?张宪大哥呢?”岳云听到动静,从演武场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岳安的衣领,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大少爷,张将军……他们也被一同拿下了……”岳安泣不成声,“小人好不容易才从京城逃出来,一路上被秦桧的人追杀,要不是遇到老爷的旧部……”
“我去杀了那些狗贼!”岳云怒吼一声,甩开岳安,就要去取兵器。
“大哥!”岳银瓶连忙拦住他,“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看着爹爹和张大哥被他们害死吗?!”岳云双目赤红,像一头发狂的狮子。
“我……”岳银瓶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不能冲动,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更不是冲动的时候。
“娘呢?”岳银瓶问春桃。
“夫人在书房。”
岳银瓶提起裙摆,快步向书房跑去。李娃正对着一幅岳飞的画像发呆,见女儿进来,连忙擦掉眼泪:“银瓶,你……”
“娘,爹被关起来了,我们得去救他!”岳银瓶开门见山。
李娃的身体晃了晃,扶住桌沿才站稳,声音颤抖:“我知道……我己经写了几封信,想托人送给韩世忠将军和其他老部下,可都被挡回来了……秦桧那奸贼,把京城守得跟铁桶似的……”
韩世忠……对了!韩世忠!历史上唯一敢为岳飞说话的人!
岳银瓶眼睛一亮:“娘,您有办法联系上韩世忠将军吗?只要能把信送到他手里,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谈何容易……”李娃苦笑,“韩将军现在也被秦桧处处刁难,自身难保……”
“那我们就去找皇上!”岳银瓶脱口而出,“我去皇宫找赵构!我要问他,为什么要抓我爹爹!”
“胡闹!”李娃脸色大变,“皇宫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吗?那是虎狼窝!再说了,皇上他……他怎么会听一个孩子的话……”
“他必须听!”岳银瓶的眼神异常坚定,“娘,您忘了吗?在宫里的宴会上,他还夸过我伶俐呢!说不定……说不定他还有一丝良知……”
其实岳银瓶心里清楚,赵构的良知恐怕早就喂了狗,但她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冒险的办法。
“不行!太危险了!”李娃坚决反对。
“娘!”岳银瓶跪在李娃面前,“爹对朝廷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牢狱之灾!如果我们现在不救他,他就真的没命了!女儿这条命是爹给的,就算是死,也要去试试!”
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李娃想起岳飞临走前,女儿那句“天日昭昭”的提醒,想起她平日里那些看似童言无忌,却总能说中要害的话。或许……这个女儿真的能创造奇迹?
“好……”李娃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娘帮你!”
接下来的两天,岳府上下在李娃的主持下,开始秘密准备。岳安利用自己的关系,联系上了一个在宫里当差的远房亲戚,弄到了一张入宫参加上元节宫宴的帖子——那是之前岳飞还得宠时,宫里发的请柬,没想到现在成了救命符。
岳银瓶则开始“演练”。她对着镜子练习如何哭,如何说话,如何表现出一个失去父亲的稚女的无助和悲愤。
“记住,见到皇上,一定要先哭,哭得越伤心越好,然后把你爹的冤屈说出来,声音要大,要让所有人都听到。”李娃反复叮嘱。
“嗯!”岳银瓶用力点头。
上元节当晚,岳银瓶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由李娃抱着,跟着一群命妇走进了皇宫。宫宴上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仿佛外面的风雨都与这里无关。
岳银瓶坐在角落里,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御座上的赵构。
赵构今天似乎很高兴,频频举杯,脸色也比上次见到时好了些。但岳银瓶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心虚?
“就是现在!”李娃给了岳银瓶一个眼神。
岳银瓶深吸一口气,挣脱李娃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向大殿中央,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上!”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稚嫩却带着无尽的悲怆,“求求您救救我爹爹吧!我爹爹是冤枉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
赵构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岳银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你是……岳飞的女儿?”赵构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我是岳银瓶!”岳银瓶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水,“皇上,我爹爹一生精忠报国,抗击金兵,从无半句怨言!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求求您放了他吧!我想我爹爹了……”
她说着,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助和绝望,让在场的许多命妇都红了眼眶。
“胡闹!谁家的孩子,快把她带下去!”秦桧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他穿着一身紫袍,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陛下,小孩子不懂事,惊扰了圣驾,臣这就派人把她送回去。”
“慢着。”赵构却摆了摆手,目光依旧落在岳银瓶身上,“你说你爹爹是冤枉的?那你说说,他何冤之有?”
岳银瓶心中一喜,知道有戏!她擦了擦眼泪,鼓起勇气说:“我爹爹说过,‘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他一心只为保家卫国,从来没想过谋反!是秦桧!是秦桧在陷害我爹爹!他嫉妒我爹爹打了胜仗,所以才编造罪名,把我爹爹关起来!皇上,您要明察啊!”
“你……你这黄毛丫头,竟敢血口喷人!”秦桧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岳银瓶怒斥。
“我没有血口喷人!”岳银瓶毫不畏惧地首视着秦桧,“我爹爹还说过,‘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他的忠心,连老天爷都看得清楚!皇上,您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您不能让奸臣害了忠臣啊!”
“天日昭昭……”赵构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迷茫。
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御座上的皇帝,等待着他的裁决。
岳银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自己的命运,父亲的命运,岳家的命运,都系在赵构接下来的一句话上。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赵构,在心里默默祈祷:赵构,你这个怂包皇帝,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放过我爹爹吧!
雪,还在下着。大理寺的牢狱中,想必更加寒冷吧。爹爹,女儿己经尽力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大殿上,赵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盼和信任,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闭上了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来人,送岳家小姐回去。”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了大殿。
秦桧看着赵构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岳银瓶瘫坐在地上,看着赵构消失的方向,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她知道,自己失败了。
赵构终究还是选择了秦桧,选择了牺牲岳飞。
“爹……”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临安城都掩埋。岳银瓶被侍卫架着,走出了皇宫。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成水,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她抬起头,看着漫天飞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爹爹,女儿救不了你了。但是,女儿不会放弃的。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女儿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风波亭的阴影,终于彻底落下。而岳银瓶的抗争,才刚刚开始。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勇往首前。
因为她是岳飞的女儿,她是岳银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