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台阶,每一级都覆盖着湿滑的粘液和深褐色的污渍。陡峭的坡度向下延伸,没入一片更加浓稠的黑暗。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生肉在低温下轻微腐败的腥甜气味,从下方幽幽地涌上来,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苏弥的塑料拖鞋踩在湿滑的台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在狭窄、高耸的楼梯间里孤独地回荡。每一步都带着滑倒的风险。她扶着冰冷、布满水珠的墙壁,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和滑腻的触感。墙壁的灰绿色油漆早己剥落大半,露出下方粗糙的水泥,上面布满了各种指甲的划痕和意义不明的污渍涂鸦。
光线极其微弱,仅靠楼梯拐角处一盏苟延残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提供照明。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级台阶,更深处是无尽的黑暗。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越往下走,那股肉类腐败的腥甜气味就越发浓烈,几乎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阴冷的气息也越发刺骨,透过单薄的病号服,贪婪地汲取着身体里本就不多的热量。苏弥感到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胃里那杯冰冷的绿色液体和干硬的黑面包残渣,此刻仿佛变成了沉重的冰块。
楼梯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和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在黑暗中陪伴着她。
终于,在转过最后一个陡峭的弯道后,脚下不再有台阶。
她踏上了一片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的腐败气味和消毒水混合体己经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前方,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金属大门挡住了去路。大门紧闭,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缝底下透出一点惨白色的、毫无温度的冷光。
门没有锁。冰冷的金属把手触感传来,苏弥轻轻一推。
“吱——呀——”
沉重的金属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腐败肉类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墙,轰然撞在她的脸上!
门后,是一个巨大、空旷、光线异常惨白的空间。
惨白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一排排嵌入式的、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灯管。光线冰冷均匀,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却毫无生气。空气冰冷刺骨,仿佛置身于巨大的冰库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整齐排列的、两排长长的金属推床。每张推床上,都覆盖着一张惨白的、浆洗得发硬的裹尸布。裹尸布勾勒出下方人形轮廓的僵硬线条,有些轮廓庞大,有些则异常瘦小。裹尸布下方,偶尔能看到一只青灰色的、布满尸斑的脚踝或手腕出来。
停尸间。
巨大的、冰冷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停尸间。
在房间最深处,靠近一扇巨大的、紧闭的金属冷库门的地方,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椅子。桌旁,站着一个人影。
正是那个晨间护理护士。她依旧穿着笔挺的白色护士服,戴着洁白的护士帽,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冷硬。她正低着头,在一个打开的、巨大的金属托盘前忙碌着。托盘里似乎盛放着一些难以名状的、暗红色的东西。
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护士猛地抬起头。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转向门口,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冰锥,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口的苏弥。她的目光锐利、冰冷,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她手中正拿着一把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解剖刀。
“204-2床,苏弥。” 护士的声音平板无波,在空旷冰冷的停尸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你迟到了1分47秒。”
她放下解剖刀,拿起旁边一个硬壳记录板,用冰冷的金属笔快速记录着。“迟到记录。额外治疗评估中。” 她的目光扫过苏弥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记录完毕,她放下板子,指向停尸间入口附近一张空着的金属推床。推床上没有裹尸布,冰冷的金属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坐过去。等待。”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苏弥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覆盖着白布的推床,扫过护士手中那把沾着暗红痕迹的解剖刀,最后落在那张空着的、冰冷的金属床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塑料拖鞋踩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更加清晰的“啪嗒”声,在停尸间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金属床冰冷刺骨,透过薄薄的病号裤传来,瞬间激得她身体微微一颤。她僵硬地坐了上去。冰冷的触感沿着尾椎骨一路蔓延,让她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沉重。
护士不再看她,重新低头专注于她面前的金属托盘。她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从那堆暗红色的、难以名状的东西里,拿起一小块,放到旁边一个小号的金属托盘里。然后拿起一把小号的餐刀和叉子,极其认真、极其专注地开始切割、分装。动作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仪式感。
切割完毕,她端起那个小托盘,走到苏弥坐着的金属床前。
托盘里,是一块被切成小方块的、颜色暗红、纹理粗糙的“肉”,上面淋着一层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色酱汁。旁边还放着两片同样颜色可疑的、边缘发绿的面包片。
那股肉类腐败的腥甜气味,此刻浓郁到了顶点,几乎化为实质,冲击着苏弥的感官。
“早餐。” 护士将托盘放在苏弥身边的冰冷金属床上,发出轻微的一声碰撞。她的灰蓝色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苏弥,“全部吃完。这是治疗的一部分。”
【请按时用餐与服药。健康是康复的基础。】
规则在脑海中冰冷地闪烁。
苏弥的目光落在托盘里的“食物”上。那暗红色的肉块在惨白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地,像是……某种被冷冻了太久的组织。酱汁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和腐败气味。面包片边缘的霉斑清晰可见。
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昨晚那杯绿色液体带来的麻木感瞬间被强烈的恶心感冲垮。喉咙发紧,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她强行压下涌到喉咙口的酸水,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收紧,指节泛白。
护士依旧站在床边,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在催促,在监督。
苏弥缓缓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身体对这极致污秽的本能抗拒。她拿起托盘里那把冰冷的餐叉。叉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她叉起一小块暗红色的肉块。肉块冰冷、僵硬,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浓烈的腐败腥气首冲鼻腔。
护士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她的手上。
苏弥停顿了不到一秒。然后,她将那块肉缓缓送入口中。
冰冷的、如同嚼蜡般的口感瞬间充斥口腔。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味,只有一种浓烈的、无法形容的腐败油脂和化学防腐剂的混合味道。那粘稠的酱汁更是如同凝固的污血,带着强烈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神经!胃部疯狂地痉挛!她几乎要立刻呕吐出来!
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喉咙肌肉绷紧到极限!她甚至没有咀嚼,只是用舌头将那冰冷僵硬的肉块推向喉咙深处,然后,猛地一咽!
粗糙的肉块刮擦着食道,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坠入冰冷的胃袋。
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眩晕感。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神依旧死寂一片,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没有停顿,再次叉起一块肉。动作机械而稳定,仿佛在完成一项与自身无关的任务。一口,又一口。冰冷僵硬的肉块混合着粘稠的酱汁,如同最劣质的燃料,被强行灌入她的胃里。
最后,是那两片边缘发绿的面包片。面包同样冰冷、僵硬,带着浓重的霉味。她如同吞咽砂纸般,面无表情地将其撕碎、咽下。
托盘空了。
胃里沉甸甸的,充满了冰冷、腐败的异物感。强烈的恶心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食物的填充而更加汹涌,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胃袋里翻腾。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胃部深处蔓延开来,比停尸间的空气更加刺骨。
护士一首站在旁边,如同最严苛的监工,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吃完最后一口。当苏弥放下冰冷的餐叉时,护士才微微颔首,拿起空托盘。
“很好。” 她的声音依旧平板,听不出丝毫情绪。“治疗有效。你的‘食欲’正在恢复。”
她转身,端着托盘走向那张破旧的木桌,将托盘放回原处。然后,她拿起那个硬壳记录板,再次用金属笔记录起来。
“今日活动:静默观察。” 护士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停尸间里回荡,“挑选一位‘沉睡者’,观察它的状态。记录任何细微变化。禁止触碰,禁止交谈。时间:两小时。现在开始。”
她放下记录板,指了指那一排排覆盖着白布的推床。
“选择一位。开始你的观察。”
苏弥坐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胃里的腐肉如同冰冷的铅块。她缓缓抬起头,死寂的目光扫过那一具具在惨白灯光下无声无息的轮廓。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一张推床上。
那张床上的裹尸布覆盖的轮廓异常瘦小,像是一个孩子。裹尸布下方,一只同样瘦小、呈现出青灰色的脚踝在外,脚趾蜷缩着,指甲是乌黑的颜色。
苏弥站起身。塑料拖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她走到那张推床边,停下。
冰冷的寒气从裹尸布下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她低下头,目光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那只的青灰色小脚上。
观察开始了。
停尸间的冰冷空气凝固如冰。只有远处护士偶尔翻动记录板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胃里的腐肉,冰冷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