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重地压在眼皮上。苏弥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布满灰尘的床单粗糙地摩擦着她的脸颊。身体深处涌出的疲惫如同深海的暗流,将她向无梦的黑暗拖拽,但意识却像被钉在悬崖边缘,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撕扯。每一次即将沉沦,黑暗中靠窗那张床上曾传来的“嘶嘶”声,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记忆,瞬间将她拽回冰冷的现实。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无形之网层层束缚的窒息感,和身体修复后透支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沉重。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缓慢爬行。窗外浓墨般的夜色,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铅灰色的晨光稀释。那光毫无温度,冰冷地渗入病房,勉强勾勒出桌椅和另一张床上那团毫无生气的隆起的轮廓。
【请于6:00前整理好个人床铺,准备接受晨间护理。】
一行新的、冰冷的白色文字,无声地浮现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规则更新了。
苏弥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塑料拖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她走到自己那张空置的床边。昨晚被她简单整理过的床铺,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破败不堪,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她沉默地开始重复昨晚的动作。将布满灰尘的床单再次抖开、铺平。没有工具,只能徒手将灰尘尽可能拂去,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她叠好那个简陋的“枕头”,将床单边缘掖紧,动作专注而刻板,仿佛这是一项神圣的仪式。
【保持病房清洁。每日晨间护理前需整理好个人床铺。】
就在她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时——
“哐当!”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巨响,猛地从靠窗那张床的方向传来!
苏弥的动作瞬间凝固。她猛地转头!
只见靠窗那张床上,那团隆起的、盖着发黄被子的“东西”,似乎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被子滑落了一角,露出下方……一片灰败的、毫无血色的皮肤,和几缕如同枯草般纠结的、灰白色的头发。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腐败的气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嗬…嗬嗬…”
一个极其干涩、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被子下面传出!伴随着这声音,那团隆起的“东西”再次剧烈地抽搐、扭动起来!被子被蹬开更多,一只枯瘦得如同鸡爪、皮肤呈现出诡异青灰色的手猛地伸了出来,五指痉挛般地在冰冷肮脏的床单上抓挠着!
【你的室友需要安静。请不要打扰她休息。】
昨天的规则文字在脑海中冰冷地闪烁。
苏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张床上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室友”,眼神平静得近乎冷酷。没有上前,没有后退,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嗬…嗬嗬…饿…好饿…” 那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贪婪,变得更加清晰。那只枯爪般的手抓挠床单的动作更加疯狂,指甲刮擦着粗糙的布料,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被子被彻底蹬开,露出了下方“人”的全貌。
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人”。
它蜷缩在床上,身体瘦骨嶙峋,覆盖着一层灰败松弛的皮肤,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尸斑。稀疏的灰白头发如同霉菌般贴在干瘪的头皮上。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脸——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眼睛是两个深陷的黑洞,没有嘴唇,着两排参差不齐、如同锯齿般的暗黄色牙齿。此刻,那黑洞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苏弥的方向,裂开的、流着浑浊涎液的“嘴”里,发出持续不断的“嗬嗬”声和令人牙酸的牙齿摩擦声!
它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但身体僵硬而虚弱,只能徒劳地在床上扭动、抓挠,像一条离水的、腐烂的鱼。那浓烈的腐臭味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清晰、稳定、带着某种冰冷节奏的脚步声,从走廊远处传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死寂的清晨走廊里,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鼓点。
204病房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不是昨晚那个推着餐车、带着僵硬微笑的护士。
这是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但浆熨得更加笔挺的护士服的女人。她的护士帽戴得一丝不苟,帽檐下露出一张线条分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灰蓝色的瞳孔如同冰封的湖泊,扫视着病房内的一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漠然。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靠窗那张床上正在疯狂扭动、发出“嗬嗬”声的“室友”身上,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眼神中没有丝毫惊讶或恐惧,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如同看到了一只打翻的垃圾桶。
然后,她的视线才转向苏弥,以及苏弥身后那张被整理过、却依旧布满灰尘的床铺。她的目光在苏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审视灵魂。苏弥迎着她的目光,平静无波。
【关键NPC:晨间护理护士(Nurse-M-001)】
【状态:绝对秩序/高效执行】
【威胁等级:高(对违规者)】
【关联规则:核心规则1(遵守守则)、规则4(信任医生)】
护士没有对那疯狂的“室友”做出任何安抚或制止的动作。她只是从腰间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硬壳的蓝色记录夹板,用一支冰冷的金属笔在上面快速地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记录完毕,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苏弥,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起伏:“204-2床,苏弥。整理床铺耗时过长,灰尘未达标。不合格。”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宣判。
她收起记录板,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小盒,里面装着几颗和昨晚一样的白色小药片,以及一个装着同样浑浊绿色液体的透明塑料杯。她没有递给苏弥,而是首接放在了布满灰尘的床头柜上,和昨晚留下的空餐盘放在一起。
“今日规则更新。” 护士的声音依旧平板,目光却如同手术刀般钉在苏弥身上,“七点整,一楼活动室集合。迟到者,接受额外治疗。” 她说完,根本不等苏弥有任何反应,转身就走。冰冷的目光最后扫过床上依旧在“嗬嗬”扭动的腐烂室友,眼神中的厌恶更深了一分。
“哒…哒…哒…” 稳定而冰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消失在走廊深处。
病房里只剩下那“室友”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嗬嗬”声和抓挠声,以及更加浓郁的腐臭味。
苏弥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新的药片,新的浑浊液体。还有昨晚剩下的、己经干硬如石的黑面包残渣。
饥饿感再次袭来,胃部空虚地抽搐着。
她没有去看那张床上扭曲的“室友”。只是沉默地端起新的塑料杯,看着里面那浑浊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绿色液体。这气味比昨晚的淘米水更加刺鼻,带着一股浓烈的、无法形容的苦涩。
她端起杯子,送到唇边。
冰冷的、粘稠的液体滑入口腔。那味道难以形容——如同腐烂的植物根茎混合着铁锈和化学药剂的苦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强烈的刺激性让她胃部一阵翻涌!
苏弥的眉头第一次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但她没有停顿,只是喉结滚动,强行将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压了下去,一口接一口,面无表情地将那杯令人作呕的绿色液体全部灌了下去。
液体冰冷滑过食道,落入胃袋,带来一阵诡异的、混合着轻微灼烧感的麻木。
放下空杯,她拿起那几颗白色药片,同样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干咽了下去。药片粗糙地刮过喉咙。
胃里有了冰冷液体的填充,饥饿感稍缓,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麻木感,从胃部向西肢百骸蔓延。
她拿起床头柜上昨晚剩下的、己经干硬的黑面包残渣。面包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陈腐的气味。她用小块的、一点点地撕咬着,用唾液艰难地软化,机械地吞咽着。
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灰白变成了惨白。活动室集合的时间快到了。
苏弥将最后一点面包屑咽下。胃里沉甸甸的,却感觉不到丝毫饱腹的暖意,只有冰冷和麻木。
她站起身,塑料拖鞋再次发出“啪嗒”声。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在抓挠、嘶吼的“室友”,然后转身,没有丝毫犹豫,走出了204病房的门。
走廊里,光线依旧昏暗。其他病房的门紧闭着,一片死寂。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孤独地回响。
“啪嗒…啪嗒…”
她顺着走廊,走向记忆中来时的方向。水磨石地面冰冷坚硬,透过薄薄的拖鞋底传来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尘埃的味道。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一个巨大的、破旧的指示牌挂在斑驳的墙壁上,箭头指向下方:【活动室 -1F】。旁边是一段通往地下室的、陡峭的水泥楼梯。
楼梯口的光线更加昏暗,台阶上布满了污渍和不明的水痕。一股更加阴冷潮湿、混杂着浓重消毒水和某种……肉类轻微腐败的气味,从下方幽幽地飘上来。
苏弥没有任何停顿,踏上了向下延伸的冰冷台阶。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