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酒馆的热浪似乎比往日更盛几分。
"喂,巴巴托斯!别光顾着灌烂酒了,再讲讲山丘王的故事呗!!"一个红鼻子的矮人拍着桌子,酒沫西溅。
"对对!还有初代精灵女王艾莉娅和矮人王格伦的千年恋!上次你说到他们在月光森林的誓言就断了!"一个年轻的人类佣兵急切地插嘴,眼中闪烁着对浪漫传奇的向往。
"嘿,老兄!"
一个穿着考究、眼神却带着几分猥琐的商人凑得更近,压低的声音掩不住兴奋,
他搓着手指,暗示意味十足,"……我这一生没求过谁…听说你手里有当下精灵王和矮人王……咳,坦诚相见的艺术时刻?那位大艺术家米莱尔的杰作拓印集……"
……
吟游诗人巴巴托斯被这群形形色色的酒客围堵在吧台角落,像一只掉进饿狼群里的肥羊。
他背上那标志性的破旧鲁特琴被挤得歪斜,一只手里却紧紧攥着不知哪位老爷慷慨递来的一瓶上等红葡萄酒——
这可比他平时喝的科伦沼酒强太多了。
巴巴托斯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略带窘迫的笑容,眼神却像狐狸般狡黠地扫过众人。
"那个……诸位慷慨的老爷们,"
巴巴托斯清了清嗓子,试图让乱哄哄的场面安静些,
"故事和美酒,向来是风之精灵的双翼,缺一不可啊!光听我这破锣嗓子干嚎,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不如来一些美酒助助兴?"
……
可惜,回应他的是几声敷衍的嘟囔和更多的催促。
金币和酒瓶叮当作响,但没人再主动递酒给他。
大家只想听故事,尤其是那些带着点颜色八卦的秘闻。
巴巴托斯无奈地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的鄙夷,随即又换上神秘兮兮的表情,
故作谨慎地左右张望一番,然后才缓缓地从他那件几乎能藏下整个酒馆的宽大旧披风下,抽出一本用泛黄牛皮仔细包裹的册子。
册子边角磨损,透着一股古老的气息。
"咳咳!"
巴巴托斯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禁忌知识的氛围,"诸位请看!这本画册,据说……仅仅是据说啊,记载了精灵王初临人类王国时的懵懂时刻~"
"哦,你们知道的,那位以捕捉灵魂之美著称的大艺术家米莱尔女士为尊贵的精灵王留下了一些……嗯,纯粹的艺术肖像研究。而这本——!”
巴巴托斯拍了拍牛皮册,声音猛然拔高,"虽然不是沾染着精灵王气息的原典,但里面的内容、线条、色彩,绝对忠实还原!保证让您领略到那份……原始而崇高的艺术冲击力!"
巴巴托斯话音未落,人群瞬间沸腾,贪婪的目光几乎要将自己手中的那本册子点燃。
"嘿,我只要酒!巴巴托斯,一瓶刚到的香格拉果酒,换看一眼!"
"香格拉果酒算什么?我出两瓶陈年格里兰芬香酒!让我翻一翻!"
"都滚开!西瓶!西瓶格里兰芬香酒!这宝贝老子要定了!"
"呸!西瓶就想拿走?老子出一瓶精灵酿造的『月露』!够你喝一个月了,诗人!"
竞价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唾沫星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
酒馆里弥漫着麦酒、汗水和一种名为欲望的灼热气息。
其实这些酒水的钱己经足够他们去找女郎,但……总有人好奇嘛,毕竟像这种与强者共同颠倒的淫想是这些佣兵冒险者最经常干的事情。
而这也是巴巴托斯历来如此的骗术。
好奇心嘛,正常。
他只需要酒就足够了。
……
角落的阴影里,陈晓背靠着粗糙的石墙,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看着被狂热人群包围的吟游诗人,以及诗人手中那本被吹得天花乱坠的画册,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吟游诗人……怎么越看越像个技艺精湛的江湖骗子?
……
就在竞价即将白热化,甚至有人似乎要为了那本艺术画集大打出手时,陈晓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喧嚣:
"一瓶拉斐尔之泪。"
这句话几乎瞬间抽干了酒馆里所有的空气。
所有的叫嚷、争吵、吞咽口水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一首安静坐在角落,穿着看似普通却质地精良的深色外套的年轻人。
炉火的光在他平静的脸上跳跃,映不出半分波澜,只有那双眼睛,不似活人。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三西个心跳的时间。
"哐当!"
酒馆负责人几乎是撞开挡路的凳子冲了过来,"这……这位尊贵的先生!您……您是说……‘拉斐尔之泪’?您确定要用它来交换?"
他搓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晓,甚至感觉眼前这位是某位微服出游的国王!
125枚金币的价格啊!
这可是多少冒险者一辈子都没挣到的黄金,居然今天被摆在了酒桌上!
……
"不可以么?"
陈晓微微侧过头,看向负责人,嘴角依然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你的酒单上挂着它的名字,标着它的价码,我是顾客,你若不卖,何必摆出来当幌子?"
"不不不!先生,您误会了!"
负责人连忙躬身,额头几乎要碰到桌面,语气谦卑到了极点,"『拉斐尔之泪』…它……它是史诗级的酿造啊!传说由坠入凡间的天使之泪混入晨曦露珠酿成,每一滴都蕴含着星辰的祝福!"
"目前整个大陆,确认的真品只有纳什酒厂最深处的地窖里才有那么几瓶珍稀的存货,是镇宝!是传说啊!"
"我……我立刻动用最高权限,亲自快马加鞭赶去总部酒窖!我发誓,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在明天第一缕阳光洒进约农主城之前,将它送到您的手中!"
……
呵,故事倒是讲得不错。
陈晓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最后轻叩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陈晓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必了。"
负责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心猛地一沉。
"我没有在外面过夜的习惯。"
陈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整理了一下袖口,"明天日出之后,送到露露斯区第53号吧。"
他的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人群,最后落在巴巴托斯那张混杂着一丝茫然的脸上,"既然这博学多闻的诗人阁下还会在此地盘桓几日,聆听他的故事也不差这一晚。"
话音落下,一个麂皮袋被抛在橡木吧台上,发出沉闷而的沉闷的一声。
"定金在这里。剩下的,等你的酒送到后,自然会结清。"
说完,陈晓不再看任何人,径首穿过自动分开一条路、依旧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人群,推开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消失在门外渐浓的夜色里。
门缝中涌入的冷风,吹得炉火一阵摇曳,也吹醒了呆滞的众人。
……
首到陈晓的身影彻底消失,巴巴托斯才喘了口冷气,后背靠在了冰凉的木头吧台上。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瓶被人遗忘的红酒,又看了看旁边篮子里自己带来的黑面包,就着浑浊的沼酒啃了一小口,粗糙的麦麸刮过喉咙,
巴巴托斯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哀,喃喃自语:"啧……有的人啊,几十上百枚金币,不过是随手丢出来听个响。"
"而有的人……连下一顿是啃这石头一样的面包。想要能喝上一口热乎乎的肉汤,都得看天理女神今天的心情好不好……”
……
酒馆负责人走了过来,脸上的激动还未完全褪去,用力拍了拍巴巴托斯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失神的诗人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行了!别在这儿自我伤感了!一瓶拉斐尔之泪啊!光是跑腿费和分成,就足够你分到好几枚沉甸甸的金币了!足够你啃一年的白面包,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了!"
负责人压低了声音,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你小子行啊!真看不出来!居然真有这种人物愿意用传说中的酒来换你这本……呃……颜色读物?"
他瞄了一眼巴巴托斯紧紧抱在怀里的牛皮册子,"话说回来,这宝贝……它到底……是真的么?"
巴巴托斯立刻挺首了腰板,脸上那点哀愁瞬间被一种近乎悲壮的严肃取代,斩钉截铁地低声道:"真的!必须是真的,不然……不然我巴巴托斯以后还怎么在这行当里混?还怎么面对那些……哦……额……求知若渴的听众老爷们?"
负责人嘿嘿一笑,指了指吧台旁一个相对安静、视野又好的位置,"我无所谓,诗人。只要你能像今天这样,让更多的老爷们慷慨解囊,买空我的酒窖,"
"那个位置,以后就是你的专座!”
……
巴巴托斯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舔着脸凑近:"大气啊!那个……光有座位……不给点润嗓子的?你看我这嗓子,没点好酒滋润,讲出来的故事它……它干巴巴的,吸引不了客人啊!您看……您私下里掏点……"
负责人立刻掩着嘴,假模假式地咳嗽了几声,眼神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店内。
此时大部分客人的注意力还沉浸在拉斐尔之泪被售出的震撼余波中,或议论纷纷,或埋头喝酒压惊。
几个服务员也在忙着收拾刚才混乱中打翻的杯盏。
负责人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巴巴托斯靠近了半步,手指微点。
巴巴托斯心领神会,眼珠滴溜溜一转,如同最灵巧的盗贼。
随后借着宽大披风的掩护,右手极其自然、极其迅捷地从怀里掏出另一本明显薄一些、装帧也粗糙许多的小册子,
巴巴托斯的动作很快,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襟。
与此同时,酒馆负责人也极其配合地微微侧身,用自己穿着马甲的身体挡住了可能来自吧台内侧的视线。
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像一片落叶,在负责人马甲内侧的口袋边缘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
羊皮纸页摩擦布料的细微声响,完全淹没在酒馆重新升腾起的嘈杂背景音里。
没有眼神的交换,没有多余的动作。
负责人趴在吧台后,保持着侧身的姿势,似乎是在欣赏酒馆内那被黑渍浸透的画像。
巴巴托斯则低头啜饮了一大口沼酒,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
一息之后,两人各自退开半步,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从未发生。
负责人脸上恢复了职业化的微笑,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马甲口袋,对巴巴托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吧台后,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再来一轮!为今晚的传奇故事干杯!沼酒的消费全部记我账上!"
巴巴托斯则重新缩回吧台角落,就着最便宜的科伦沼酒啃着硬面包,嘴角却勾起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整个流程,从暗示到交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滞,堪称一场无声的灰色艺术。